“西方……真的有得救之法嘛？”
張野微微失神。
作爲一個學過歷史的人，他當然知道歷史上真正的玄奘法師，確有過西行天竺、往印度求經的經歷。然而在歷史掩蓋的世界真相中，當初那名體格孱弱、又無背景勢力的虔誠僧人，貌似已經變成了重修十世的佛道雙修，是否這場西行之旅，也會帶有世人眼中不一樣的內容色彩——或者在那遙遠的印度天竺，真的有極樂淨土、得救之法呢？
答案是否。
“印度古國作爲佛宗發源地，有世代相傳的佛修要理，然而‘得救之法’這種東西，你我都該清楚只是垂死之人的幻想，以及文學作品的藝術加工。”
清河掌門笑笑，像是對這種賣弄見識的過程十分享受。
“他往西去確實是爲了求取傳說中的‘真經’，然而這個舉動的背後卻不是爲了尋求什麼‘得救之法’，而是如史書所言，希望習得佛門真理，回來大唐普度衆生。“
“普度衆生？哈？”張野笑了。
“是，普度衆生，或者我換個更直白一點的說法——爲了積攢功德。”清河掌門捻鬚說道，“在當時的三藏法師看來，他的肉身已然成聖，之所以沒能修成正果，僅僅只差了一步‘功德圓滿’而已。”
“於是他試圖用這種方式爲自己積攢大功德，然後功德圓滿，立地成佛？”張野笑了兩聲，突然意識到這是一枚多麼完美的補丁。
普度衆生，護世大願。
如果真的成功了，毫無疑問，這份萬民敬仰的願力，足以抵消他身上的一切因果業債，渡人得道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太完美了。
完美到僅僅在理論上成立，讓人不敢相信，現實中也有人能做到。
“我猜他失敗了。”張野冷笑。
“不好說，”清河老道的臉上一陣怪笑，“最後的結果如你所見，經取回來了，然而大唐並沒有變成人間淨土，人們對‘三藏法師’的敬仰，也僅僅止步於最淺顯的‘偶像崇拜’，甚至於在當時那個信息流通不便的年代，多數人也只是聽過‘玄奘’這個名諱而已。他的經文並沒能傳遍九州天下，反倒是他自己在譯完大量佛門經典之後，有了一點開竅貫通的意思——當時名噪一時的‘三藏法師’，在取經回來以後便徹底沒有了音訊。有人猜是一時參悟修成正果了，還有人猜……哼哼。”
說到這裡的清河掌門突然有意識的一頓。
“嗯？”張野皺眉。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弊端所在。你以爲你所熟知的西遊記中，那些意圖染指唐僧肉的妖魔鬼怪，其原型是什麼？”清河掌門突然問。
“該不會是那些試圖消化掉這具‘十世金丹體’的道門修士吧……”
張野抖了抖眉梢，儼然間腦門上又浮現了那四個大字，狂人日記。
“應該說一半是人，一半是貨真價實的妖。”清河老道居然真的點了點頭，“這具肉身成聖的‘十世金丹體’實在太過誇張，以至於這件事傳出去以後，在當時的陰陽兩界掀起了一陣狂風暴雨。不管是邪道修士還是部分妖族，都對玄奘的肉身產生了巨大興趣。妖物沒有這個忌諱，直接肉毛飲血就可以，至於大體上還有這份道德底線的人類修士，有的人不夠狠，會把那些丹道修者投入火中，煉製成丹；有的人夠狠，乾脆就人肉烹食，無所不用其極。可想而知，就算單打獨鬥可以獨步天下，一個人的力量也終究強不過一羣人。且丹道修者本身在戰鬥力方面就略有不足，你覺得西行萬里之遙，玄奘法師一個人是如何安然度過的呢？”
“你這是準備引入齊天大聖的節奏嗎……”張野冷笑了兩聲。
卻見清河掌門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只是自顧自的敘說着這個故事。
“有人猜他同當時的某位強大存在簽訂了契約。”
清河掌門再度露出了那種隱晦地笑容。
“果然還是齊天大聖嗎……”張野眉頭一緊，一時間，只有股微微dan疼的感覺……。
“在最主流的說法中，當時的玄奘，應該是同一名頂級妖王打了一個賭。妖王保玄奘不死，取經歸來以後，如果玄奘就此悟道，則算玄奘勝，賭約之事，一筆勾銷；而如果取經歸來，玄奘沒能得道正果，那麼就算妖王獲勝，玄奘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妖王吃了他這副十世金丹之軀。”
“這情節聽了耳熟……”
張野聽着一陣臥槽。這特麼不是《浮士德》裡的內容嗎……
“這個賭約很有意思啊。”他乾笑着給出了這樣的評判。“妖王是什麼級別？”
“有說是滅法境巔峰，有說是初窺太虛境門檻。”清河老道微微一笑，“最起碼可以確定，有了妖王的保證，這倆人聯手，基本足以直面當時的任何敵手、全身而退。”
“差不多。”張野笑笑，點頭的同時，心說這年頭太虛境的妖物也算是鳳毛麟角了。
妖分四階。
化形，吞元，滅法，太虛。
前三階對應人道六境，化形巔峰相當於御邪，吞元巔峰相當於玄元，滅法巔峰相當於天機。而最後的太虛境，則相當於人類修士中的驚仙、通神。
林九自詡是一方妖王，然而真實實力不過也就是吞元境巔峰。換句話來說放眼當今天下也沒聽說幾個天機境的大高手，可見從唐代至今，無論修士還是妖族，都是逐漸在走一個下坡路的趨勢——即一代不如一代。
“最後呢？想必如果玄奘法師沒能得道，最後的下場，應該是被妖王吃了吧？還是這位名震天下的法師來了個事成反悔，最後跟那妖王打了一架，兩敗俱傷？”張野笑着問了一句。
“出家人不打誑語，怎麼可能出爾反爾呢？”
清河掌門笑道，“結果無人知曉，有可能是玄奘得道賭約取消，也有可能是妖王吃了那副十世金丹體一躍進入了太虛境，還有一種扯淡的說法，說是一路上兩人惺惺相惜最終生出了感情，妖王不忍心吃掉這個人類修士，最後陪着他終老而死。”
“嘖嘖……好故事。”
張野點了點頭，聽完以後只是鼓了鼓掌，沒做過多評論。
因爲他知道清河掌門告訴自己這個故事的目的，並不是希望就此展開什麼學術探討，而是闡述一個最冷酷的事實。
“現在明白，爲什麼千年前的金丹道術，會失傳了嗎？”
清河老道冷笑。
“明白，的確，這種法門在證果之前，爲他人作嫁衣裳的意味實在太濃了。”
張野點了點頭，時至今日，也終於想通了什麼古書開篇第一句，就是“初學者選擇一門主修，小有所成後，可選擇一到兩門輔修。”
現在回想起來，這裡頭，恐怕多少也是考慮了脩金丹大道者無力自保，所以希望學者多修兩門法術防身吧。
“千年過去了，”清河掌門笑了笑，扯了大半天的廢話，終於是把談話內容引回了正題，“流傳到如今，所謂的煉丹之術，不過是採些草藥，溶於一爐的淺顯粗鄙之法。張野小友若是感興趣那無上丹道，貧道或許還無能爲力，但如果是這些燒火添柴的勾當，貧道不才，倒是可以指點一二。”
說罷，這老傢伙居然真的從懷裡掏出了一本像模像樣的古籍，上面寫着五個字，《九鼎參同契》。
“這本書可以拿回去自己參詳，學成之後，此道可入門矣。”
“不必了不必了！晚輩也就說着玩玩，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好意思收下！”張野急忙擺手，臉上不好意思的同時，心說老子有千年前真正的丹術秘籍，還要你這破玩意兒？
“實不相瞞，晚輩真正感興趣的，還是那些效用神奇、造型精巧的丹藥而已，開爐煉丹這種事多少還是看天分，我這麼駑鈍的人，還是不要貿然嘗試，也省的浪費了藥材，暴殄天物。”
這句話裡的言外之意可以說是很明顯了。
你真要給我好處你就給成品丹藥啊……
你給我本書讓我自己回去練算個什麼事兒？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
清河掌門不是傻子。畢竟幾十年的老江湖，一眼就望出了張野心裡的這點小算盤。於是乾咳了兩聲，收起那本《九鼎參同契》，轉而從懷裡拿出了一枚白色小瓶，放在桌上，平推到了張野跟前。
“這是貧道自己閒暇時的作品，一爐十二顆，顆顆皆上品的九品朝元丹。服用以後穩固氣血，修補脈絡，適用於重傷調息，效果嘛，不會比一般的上品丹藥差就是了。”清河老道捻着鬍子笑道，“初次見面，沒什麼好東西拿出手，這點小贈品，就當是緣分，贈與張野小友吧。”
“這怎麼好意思？”
張野鄭重一笑，隨後藉着拂手作揖的動作，無比嫺熟的將桌上那瓶朝元丹攥入了手中。
清河掌門眼角微微一抽，心說你這叫“不好意思”？
但儘管如此，兩人的神色中卻還是不帶任何異樣。
張野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一般這個表情，意思都是：誠意給足了，接下來可以開始談生意了。
於是他問：“晚輩不才，受了如此厚重的禮物，不知道有什麼地方能爲清河掌門分憂解難？也算是晚輩之殊榮，榮幸之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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