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張野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對方,一口熱血從他的胸腔處咳出,他能明顯感覺到這妖物身死的那一刻,一股別樣的力量如牢籠套索般禁錮在了他的身上。
“看看你的掌心。”
婁醫師微笑,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得意之極。
怒目圓睜的張野應聲擡起右手,卻見一條黑色細線蜿蜒曲折勾勒成一個奇詭符號,而尾端一抹針鉤,直指自己的掌心心脈處。
“那妖物是什麼來頭?!”
他大聲地質問,一直到現在都想不通百密一疏的自己到底是如何着了對方的道。
“妖物?這個詞彙用在他身上可不太恰當啊。”婁震廷哈哈大笑,“想想那幾個護士給你透露的訊息,我可是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把他的身份告訴你了呀。”
何伯?
張野的心頭莫名一凜。
妖物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並不恰當。
何伯,河伯。
回想起了妖物身上瀰漫着水溝惡臭的皮膚皸裂,張野的心中一時間閃過了一萬個不可能!
“不敢相信是麼?”婁醫師志得意滿,眼神中帶着深深的嘲諷戲謔,“上古神話中的一方水神啊,長得居然是這副令人作嘔的德行。你有這個資格去向外吹噓了,因爲你安巖可是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幾個敢於弒神之人!”
“這個謊話說得並不高明。”張野呵呵一陣冷笑,“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胡說八道?且不說一屆河神爲什麼會對你卑躬屈膝,你一個凡人要教我什麼是妖怪?太可笑了吧?”
“信不信由你——”婁震廷雙手環胸,“我也知道這個蠢物長得的確是不討人喜,但是很遺憾,他確實就是京都鄴河的河神。”
他兩眼微眯,像是很欣賞這一刻張野眼中的震驚。
“鄴水的污染使得地靈產生了異變,而愚昧的村民將年輕貌美的女子逼死入河水中,對一方的河神進行獻祭。血腥的屍腐儀式令那條原本清澈的河流面目全非、回天乏術,藉着與鄴河相通的地下水脈,我將它帶到了這裡對他進行所謂的治療。
“想知道你手上的那枚標記是什麼麼?那是鄴水河伯對你的報復。從此以後,永生永世,它將伴隨着你徹夜難安。河神死後靈魄化爲的怨鬼,凡水脈相通之處皆有顯靈。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抓緊通知我的每一個家屬朋友,告誡他們此後的人生裡千萬不可靠近任何水脈支流。感謝我麼?”他突然猙獰地笑道,“我可是給了你兩個選擇,是你自己殺的那個蠢物,怪不得旁人。”
“你不怕因果業報麼?”張野看着他,冷冷地問。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這件事。”婁醫師笑了笑,“佛家傳說的因果循環、輪迴報應,我懂,這我都懂。但是跟我有什麼關係?是我害的你麼?是我殺的那鄴水河神麼?我爲他提供安身之所,定期給他治療!殺他的人是你!這份因果業債,怎麼算也算不到我頭上來吧?!
“至於你口中的默許縱容。”他的臉上再度閃過深深戲謔,“我說了,那是天理。欲妖近女色,屍魔喜人軀。我可是從不干涉這些理所應當的事,你憑什麼又指望,你想象中的因果報應能制裁我?”
“可以,這醫院中還有多少和這河伯一樣的存在?”
張野看着他,聽了他的話只覺得渾身發冷。
“不多,但是你殺不完。”婁醫師抿嘴,“很值得驕傲不是麼?那些個看似高不可攀的自然之靈、上古神明!其實只要有慾望,全都是任人擺佈的螻蟻。我的藏品還有很多,但是相比之下一個弒神者貌似更有價值。和你一樣愛管閒事的人並不少見,但是真正能把這些麻煩精從這世上抹除、把藏品變成弒神詛咒的傢伙,安巖你是第一個。”
“哦?榮幸之至。”張野冷笑。
“有沒有興趣跟着我?我能給你展示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這骯髒而無趣的世界總需要一點混亂者營造的趣味,和我一起,我將滿足你的一切需求。”他微笑,帶着自以爲充滿誘惑力的語氣。
“和你口中的這些蠢物一樣麼?”張野嘲諷地看了一眼角落中那些蠢蠢欲動的黑色觸手。
“不,你和他們不一樣。”婁醫師笑道,“他們只是棋子,而你是變數。你是一個真正掌握玄門法術的人,而我有縱橫全局的腦子。我們倆聯手,這美妙的獵場將從這小小一間醫院擴大至整個世界!所有的人,所有的妖,所有的地靈!都在你我的掌控之中!”
“瘋子。”
張野搖頭,轉身打算離開。
“我知道你會拒絕我。”婁震廷的表情並無半分失望訝異,“但是無妨,沒有你,並不妨礙我的遊戲進程。這些藏品庫裡的乖孩子即將長大,而我們的腳步也將拓展到更遙遠的地圖。我今天的話只是給你一個選擇,成爲我們的朋友,或者是有朝一日與我們爲敵。”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張野回過頭啐了一口,無論那黑暗處的叫囂聲如何刺耳,只管朝着醫院樓外大步前行。
“有趣的變數。”
望着他遠去的身影,婁醫師的臉上露出一抹趣味的笑容。
“趙夫人是麼?”
走出大樓外的張野第一時間撥通了趙宿雨母親留下的聯繫電話。
“是我,怎麼了?”
時值深夜,電話那頭的趙夫人不無嗔怪地問。
“限制好你的家人,你的丈夫和你的女兒,這段時間裡,不要靠近任何水脈河流。”
“爲什麼?”趙夫人不解。
張野深吸了一口氣,“我可能弒殺了一名河神。”
“……”
“你現在在哪。”
趙夫人沉默了良久。
“你女兒學校的附屬醫院。”張野如實回答。
“我女兒呢?”電話那頭問。
“剛幫她解決了一樁事情,現在應該帶着室友回到了寢室。”
“電話裡不方便,這件事咱們得面談。”趙夫人想了想,說。
“來我家?城郊公寓,平和路001。”張野報了個門牌。
“不行,你來我家。”趙夫人搖了搖頭。
“老趙不在?”張野詫異道。
“他那你不用管,地址你知道吧?直接過來就成。”
“明白。”張野點了點頭。
半小時後,紅色的出租車把張野送到了趙老闆的別墅外,而下車不過三步,一身大衣防天寒露重的趙夫人便迎面朝着他走了過來。
“老趙呢?”張野見面後問。
“被我弄睡着了,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你詳細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情況。”趙夫人看了他一眼,拉着他走向了街外的一座夜營咖啡廳。
“這世界上有神麼?”
坐下以後點完熱飲的張野突然問,看着面前給人親切感的趙夫人,像是終於問出了這個耿耿於懷的問題。
“看你指的是什麼。”摘下了頭上防風的帽子,趙夫人淡淡回答。
“修道之人的修仙化神,一般指的是摒除思維雜念,無慾無求,萬劫不損自身。這種概念與妖物完全對立,某種意義上最近接近於我們口中的‘神’。”
“河伯呢?這種古神話中有名有姓的神明,屬於什麼種類?”
“地靈。”趙夫人看着他的雙眼,“這種山川湖泊之神,因爲是自然造化之靈孕育,我們一般叫地靈。譬如山神土地,譬如河伯水神。這些東西都是一方靈脈孕育,自身命運,牽繫着那一方土地的興衰。”
“河水污染有沒有可能導致河伯異變?”張野接着問。
“有可能。如果河水污染,靈脈破壞,身爲地靈的河伯不可能不受到影響。就像淡水不生鯊魚,海水不生蝦米一樣,環境對物種的改變,由此可見一斑。”趙夫人回答。
“最後一個問題,”張野深吸了一口氣,“殺了神會怎樣?”
“你爲什麼這麼問?”趙夫人的表情變了,“你跟異變的河伯到底扯上了什麼關係?我前兩天聽我女兒說了你跟她的事情,好端端地幫室友解決問題,問什麼會突然演變成弒神?!”
“你女兒的校醫院中有一個極端危險的人物你知道麼?”
……
張野苦笑了兩聲,把事情原委一一說了出來。
“有點意思。”
聽完敘述以後的趙夫人微微點頭,啜飲着桌上的咖啡,表情如窗外飄忽的冷空氣。
“根據那個瘋子所說,弒神以後,我的身上會永遠留下怨鬼的詛咒,從此以後,凡水脈相通之處,皆有顯靈。”張野亮出了手掌上的黑色掌紋,“他提醒我儘快告誡身邊人不要涉足水源,這就是我深夜叨擾的原因。”
“你先別急,你先讓我問你一個問題。”趙夫人做了個打斷的手勢,“這類地靈對人間道術向來都有免疫作用,你是怎麼做到殺死那隻河伯的?”
“……”
張野楞了一下,猶豫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小張野。”趙夫人返了他一個認真的表情,“如果你這時候還要跟我打啞謎,那麼這件事到此爲止,你自己一個人想法子解決。”
“那啥……我用了逆四相陣法。”
對着櫥窗玻璃一陣乾咳,張野不情不願地說出了這件事。
“逆四相陣?!”趙夫人的表情和青衣初次聽聞時一樣震驚。
“機緣巧合下的發現,逆轉四相大陣,將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倒推回混沌起點,召喚混天四獸真身……”張野撓着頭,看着趙夫人逐漸變化的表情越說聲音越小。
“小張野啊小張野,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趙夫人指着他的頭,半天不知道該從何罵起,“這種邪術你也敢用的麼?倒行天理倫常,這是擺明的禁術你跟我說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啊我!”張野矢口辯解,“當時我就是發現了一種特別強大的變陣方式,一門心思以爲自己開創了百代之先河,誰能想到這玩意兒是禁術一流?”
“我問你,這陣法你用了幾次?”趙夫人氣得不能自已,看錶情就是“你要是我兒子老子早抽死你了”。
“三次……”張野畏畏縮縮地回答,“第一次用法剛好,到現在,已經隱約有了點控制不住的跡象。那鄴水河伯就是受了陣法外泄的力量威壓,這才一次散去了全部修爲,死在了我的手下……”
“你以爲那河伯是死在陣法威壓之下?”趙夫人冷笑,“那是混天四獸在混沌中的一點力量外放,生生抽乾了這鄴水河神的全部修爲!”
“什,什麼意思。”張野被她說得一陣結巴。
“所謂禁術,從來都不是人控制術法,而是術法控制人。混天四獸根本不是人爲能掌控的力量,你在結陣召喚他們的同時,實則也是他們在利用你作爲媒介,加強和這個世界的聯繫溝通!等到有一天,他們的力量在這個世界滲透的足夠多足夠強,他們就會借你的陣法重新降臨人世,混沌中沉睡千萬年的四大惡獸,一旦面世將是整個道域乃至人間的滅頂之災!”
“臥槽……”
一時間,張野臉色煞白。
“我不管你怎麼樣,反正你記住一點,下次你在幹濫用這種禁術,那麼抱歉,只能煩請張大師離我們家老趙,離我們家女兒,離我們全家遠一點兒!我們家不想跟你扯上半點關係!”
趙夫人雙手環抱胸前,神情中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