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升的女朋友怕是不簡單。
坐在車上的張野一直在反覆玩味這個問題。
該不該提醒他一句呢?
他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保留自己的意見。
一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在對方不主動開口的情況下,他一個外人於情於理都不該多管閒事。
二來這趙家公子本身就對他不太對付。
以趙家人目前的態度來說,只要自己說一句“這個女人並非善類”,那麼趙雲升跟他女朋友的這段感情在家長的壓力之下就妥妥的一定得告吹。
那麼到時候這筆賬算在誰頭上呢?
毫無疑問是他張野。
本來趙雲升就已經對他有些意見,如果再加上今天這把火,勢必是要把人往死裡得罪。
張野到底還是不願把事情做絕,他心裡想着反正有趙夫人這個內行在,這件事就算鬧得再大,也未必就真能輪得到他做主。
當晚過得很隨意。
因爲多多少少喝了酒的原因,無處棲身的趙家一行人幾乎是隨隨便便找了個旅館,然後捲起鋪蓋草草將就了一夜。
隔天一早,該在逸城上班的留在逸城上班,該回祖宅耕地的打車回老家耕地。
再三表示了對張大師的感謝,作爲這次事件的東道主,趙老闆很客套地捎了張野一程,把他從逸城縣,帶回了B市市區。
“等我過兩天來找你玩兒哈~”
對着車窗外下車的人影惜別揮手,趙宿雨的臉上帶着孩子對玩具般的不捨之情。
“呵呵。”
張野尷尬地回首微笑,看向趙夫人的眼色是“管好你女兒別讓她出來亂跑”。
公寓的形貌一如既往,黑色的大樓,即便是在白天,依然給人以沉重壓抑的感覺。
林九和青衣的趕回應該還是在昨天晚上,對兩個來去如風的妖族之身來說,距離跨越並不花費太多時間。
開門,換鞋,進家。
單身公寓內熟悉的空氣,以及牀頭桌角一貫的擺設。這趟離家之旅並沒有耗去太多時間,卻着實讓張野感到過去了很久很久。
大約妖物的耳朵總是格外靈敏,樓下的房門一聲響動,樓上的鄰居幾乎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在了自家客廳。
沙發上的林九翹着一副二郎腿,手持酒瓶的樣子,根本分不出來樓上樓下哪裡纔是他的家。
“敲門了沒你就進來坐下?”
張野瞥了他一眼,語氣聽起來像是不善,但是話裡並無怪罪。
“沒,這麼多年來都沒什麼進屋前先敲門的習慣。”老酒鬼嘿嘿地笑了兩聲,隨後手往沙發旁一指,無人的角落,堆疊着一副厚重的大紅嫁衣。
“二姐讓我把這東西送還給你,怎麼處置,還請你自行費神。”
他笑笑,舉起酒壺輕呷一口。
“有勞了。”張野點了點頭,走到那嫁衣前,右手拂過衣角,依稀還是能感覺到衣服上的情緒流露。
“這傢伙並不安分。”
喝着酒的林九搖了搖頭,“尤其是在夜間,表現得格外躁動。也許是黑龍龍脈過於強勢,也許是你那封印之法並不徹底,她的情緒感染似乎可通過嫁衣的媒介傳遞給他人,蠱惑人的心智。
“放在這邊還好,有我跟青衣兩個人在,妖類的絕對級別鎮壓下,她也沒什麼造次的空間。但是這份執着的怨念並不會就此消失,相反,是在暗處成長蟄伏。公寓所在並不算什麼寶地,相反,地氣風水都是滋陰養邪的絕佳場所。槐樹上不成精魄的魔胎,還有庭院內深鎖的那些東西,這些都會成爲這傢伙無形中的養料,讓她不斷變強。終有一天,當我跟青衣的妖氣無法再對其形成壓制,這件嫁衣恐怕就不會再對其形成束縛,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個麻煩。”
“你怎麼建議?”
張野笑了笑,只是問他的表達,而不做任何評判。
事實上林九說的這些他都懂。
往生客棧,黃泉界碑。
公寓所在的地段是集陰陽二氣的人妖混雜之處,無數妖鬼邪祟的完美搖籃。
但是他別無選擇。
“燒了。”
林九的回答和趙夫人如出一轍,“這麼簡單的東西我不相信你會想不明白。這種後患,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斬草除根。”
“你應該知道這不可能。”張野搖頭苦笑,“在我回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你大可以代我出手,但是你沒有,你把這嫁衣完好無損地送到了我的面前,想聽我一個抉擇。因爲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燒了它。”
“青衣說的是真的?”林九皺了皺眉,難得的表情凝重。
“她知道?”張野表示微微一驚。
“紅鸞煞氣,姻緣線牽。中咒者將對施咒人產生無法割捨的情感,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中了招?!”老酒鬼放下了手中的酒瓶,語氣極速而強硬。
“是。”張野點頭,顯得十分坦然。
“好的,有趣了。”林九冷冷一笑,繼而把目光投向了那紋絲不動的大紅嫁衣。
“青衣是怎麼知道的?”
“從你被人留下記號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看出來了。只不過這東西人間無解,所以沒有多此一舉直接跟你說。現在看來那妖物還是聰明,”老酒鬼笑笑,“懂得把合適的咒術用在最合理的身上,就這一手,玩得簡直漂亮。”
“連她都說人間無解?那完了看上去我是真沒救了。”張野自嘲。
“沒救倒也不一定,兩個選擇。”林就豎起了兩根手指,“我代勞,在你不注意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毀了這妖物寄形之物。只要她一死,哪怕你再深的愛意也只能是變成追憶,反正對現世造不成影響,最慘的結果也就是死了個情人終身不娶。”
“呵呵,挺好的想法。”張野爲表敷衍的笑了笑,“你就沒想過你把她殺了以後我自殺殉情?”
“不會吧?”老酒鬼叼着酒瓶皺了皺眉,“你心靈沒這麼脆弱吧?!”
“不好說。”張野心虛的吸了吸鼻子,“坦白說聽你說這建議的時候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你殺了她以後我自殺殉情。鬼知道我怎麼會生出這種瘋狂的念頭?!媽的我人生前二十年一向都是無比惜命的有志青年!但是這個想法誕生的那一刻我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爲我隱約感覺如果你真這麼做了,沒準我真的就會一時想不開玩個自殺殉情……”
“……”
老酒鬼看了看他,像是被人噎住了一樣久久發不出聲。
“老哥還有第二個選擇呢?”
張野苦笑,這些天下來,從瞭解真相到接受真相,大致已經有了點習以爲常的感覺。
“第二個選擇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老酒鬼頓了頓,“按理說修爲達到一定境界以後應該就能自然而然的斬慾念斷情根,到時候修成絕情大道,再強的咒法也不至於對你產生威脅。”
“跟我想的一樣。”張野點了點頭,“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怪只能怪這紅鸞咒術太過霸道,除了走一步看一步,我是真的想不到第二個出路。”
“所以呢,這東西你就一直留在身邊了?”
老酒鬼指了指沙發上的嫁衣。
“放閣樓,取金剛杵鎮壓。”張野苦笑了兩聲,“至少是延緩她長成的期限,期待在這封印壓不住她以前,我能尋得一個解脫之法。”
“祝你早日成功。”
林九舉起酒瓶做乾杯狀。
“你這次算是虧大了。”他譏笑着點評,“把自己賠了進去,到頭來還沒撈到半點好。我問你,趙老闆那份應得的工價,你是不是一分錢都沒拿?”
“你知道了?”張野笑笑,“話也不能這麼說吧,誰說我一點好處沒撈到?人情債不是債?你都把人家的女兒騙到手了,還指望撈着些啥?”
“話說回來,趙宿雨那妮子你打算怎麼處理?”想到了什麼,林九問。
“能怎麼處理?是她粘着我不放,我還能打她一頓讓她從此以後別再糾纏不成?”張野撇了撇嘴,“到底還是個小丫頭,心智未全,涉世又不深,先當妹妹養着唄,她那個當媽的可是厲害得很,我也得有這個得罪人家的膽子才成。”
“對了,”他頓了頓,“我最後問一遍,你是不是真不認識那趙夫人?”
“大哥我真不認識。”老酒鬼豎起了三根手指,“咱倆這麼親的弟兄,我騙誰也不能騙你不是?”
“呵呵,是哦。”張野看着他一陣冷笑,心說你騙我的次數也不少哦。
林九的話是真是假他不敢說,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如果這傢伙真的想隱瞞,無論張野如何反覆追問,他也絕不可能往外透露半個字。
只能說直覺吧。
趙夫人,林九。
這兩個看起來就像毫不相干的人,按理說怎樣也不該扯上什麼關係。但張野就是在冥冥中有股直覺——不僅僅是林九,就連青衣,也同那趙夫人有所牽連。
“就這兩天,黃毛他們估計要來找你一趟。”
林九咬着瓶口,突然半笑着說了這樣一句話。
“爲什麼?”張野下意識地問。
“這次工錢你一分沒拿的事兒,趙老闆跟他們結算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了。”老酒鬼怪笑兩聲,一臉看戲的表情。
“難怪。”張野皺了皺眉,“來就來吧,正好也找他們有事兒。你這兩天忙麼?”他突然看着林九說道。
“不忙,咋了?”老酒鬼擡頭。
“不忙幫我去收集點東西,有用。”張野回答。
“說。”
“陰陽集市,黃泉鬼道,我要那終日不散的霧氣,能拿多少拿多少。”張野望着他,突然間眼神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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