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他問道,語氣中的疑惑,連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的答案。
他不是沒有見過妖物。除了鍊鋼廠裡的那隻尚未化形的大老鼠,剩下的無論花妖、青衣還是林九,哪個不是各懷氣質、十分人樣的俊男美女?
但到了這傢伙這兒,整個形象活脫脫就是個胎死腹中的死嬰!
醜。
不僅僅是醜,而且是醜得令人心慌,醜得讓人看一眼就得做噩夢!
所有形容美好的詞語基本上跟眼前的生物毫不沾邊,剩下有關恐懼、厭惡的詞彙憑空腦補都能竄出來一堆。
所幸是大學裡亂七八糟的恐怖片沒有白看,目睹這一幕的張野纔沒有突兀在這隻怪物面前當下昏死過去。
青黑色的皮膚,以及那一點小到常人不可能擁有的白色眼瞳。
這一副形象完美詮釋了他腦海中的“嬰靈”,尤其是配合身後那陣陣席捲的陰風過道,一時的威懾力已經足以讓所有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爲之膽寒!
“鬼。”
身旁的楊瀟一陣哽咽,看樣子雖然害怕,身爲修者的心理素質卻仍未丟失。
這種狀態下的她看上去遠比最開始的張野要淡定,手持符籙的同時,身形已經緩慢轉移到了李江帆的身後——作爲三人中唯一一名以肉搏見長的劍修,站位這種東西基本上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是鬼妖。”
一聲冷哼。前方自覺挑起大梁的大師兄算是給眼前生物下了個最終定義。
“半鬼半妖,人間異類。這是單純用左道邪術煉製的絕陰魔物,因爲只有殺性而無心智,所以性質上更接近於邪器而非生靈。”
“明白,所以你能一個打幾個?”
早已退居後方的張野弱弱問了一句,換來楊瀟一陣白眼的同時臉上一頓對戰局的高度關切。
“並不清楚對方的實力,能一個打幾個,具體還得等打過才知道。”
李江帆冷笑兩聲,取下長劍的同時將手中黑布迎風抖落,隨手腕翻轉,身前突現三尺凜冽清光!
“怎麼做你們應該清楚,局勢一旦不對,第一時間往回跑。”
目光微斜,動手前的第一時間,是他跟身後兩人的最後交代。
張野點了點頭,平白在這句話中聽到了一點交代後事的意味。於是下意識地腦子一抽,強敵在前的他差點沒接上一句“汝妻、子我養之,汝無慮也”。
身旁的楊瀟仍在晃神,前方的李江帆已經提劍踏步,三道風雷道決掐指入手,揮灑而出便是道道劍罡!
鬼嬰不動,身後的黑色巨門宛如閻羅關口、無底深淵。
朝着迎面而來的劍罡,它幾乎是以不偏不倚的姿態撞了上去!於是下一刻充斥於整個樓道間的不是預想中遍地揮灑的妖血,而是如同魔音貫耳般的嬰啼鬼喉。
疼。
這是痛徹心扉的疼。
隨音波的入耳,每往前一寸,就是心臟的一陣抽緊!
首當其衝的李江帆半步後退,站住身形的同時不免臉色一陣青紅。
自己的劍罡傷不了對方分毫,而這種如同夢魘般的鬼喉卻是連同自己在內三人的噩夢。
“春風化雨。”
頂着胸腔內的積鬱,人牆之後的楊瀟手持符籙,單手結印的同時,道道青光如細雨水紋般往外氤氳而去。
每一層水紋拍過,符印範圍內的人便能真切感受到一層精神狀態的顯著回升,這種感覺極類似於乾旱天氣中的一層細雨漂浮,睜開眼的剎那,天清地明。
回過頭來打量起這位團隊中隱藏的奶媽型角色,張野的眼神中一陣掩飾不住的刮目相看。
正如楊瀟沒有遇見過厲害的陣修者,所以碰上個張野,把他當成了“同輩中無人出其右的”的翹楚;修煉至今一人摸索的張野又何曾見過真正意義上的符修?
他玩過符籙,而且用的還是古書中親載的禁絕符術!箇中強悍無匹他親身感受,其中博大精深他也深有體會。
但古書所載,大多霸道絕倫。
開篇所述便是以“殺伐之道渡無量殺劫”,這種主生殺予奪的綱領性原則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古書入門的張野根本不可能學到“濟世救人”型的回覆型法術!
坦白說這一刻感受到水木源力的他有些吃驚。因爲聞所未聞,所以更訝異於這種獨特咒術的神奇。
一心持咒的楊瀟微笑致意,雖然想回敬對方的讚許,但現場的情況卻明顯不容樂觀。
用水木源力的生命回覆效果去抵消嬰啼鬼喉的靈魂穿刺,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做法無異於依靠喝茶的提神效果去治療神經衰弱。
治標,但不治本。
短暫的支撐可以考量,長久的回覆卻是癡人說夢。毫不對路的輸出模式註定了這種對拼難以持續,不速戰速決,只能是天平的一朝失衡。
深藏人後的張野一度在思考這時候的自己是否也該出手,但考慮到雷火兩門咒術的強大殺傷,再三斟酌之後選擇了自身戰力的雪藏。
站在他身前的畢竟還有兩名隊友,一旦清場式的雷火開旗咒祭出,最好的情況也不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且放完大招之後自己還得半殘,相當於一次消耗完所有戰力。
門前的鬼嬰在冷笑。
陰風不止,惱人的鬼喉也不知會在何時響起第二次。
局面彷彿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尷尬。
門前妖物不會主動起手,門外人不敢貿然進攻。
那種根植恐懼深處嬰啼聲每每想起都是一陣下意識地頭皮發麻,沒有人再敢發起進攻,因爲第一次的後怕仍在腦海盤旋。
但是爲什麼呢?
李江帆很困惑。
這隻鬼嬰目的是什麼?僅僅在於限制住己方三人的行動,從而守護十層以上的什麼秘密麼?
顯然不是。
耳畔的無線耳機雖然已經因爲鬼喉而失效,但久無音訊的指揮部遲早會發覺異常從而大軍壓境。
這種情況下圍城之局一目瞭然,敢如此有恃無恐,只能說明對方另有底牌。
“是空氣。”
面色蒼白的楊瀟輕聲說到。
“樓道里的空氣含有輕微毒素,也許還有伏兵,但這鬼妖現身的那一刻,這種毒素的濃烈程度明顯上升了一個量級。”
毒。
望着鬼嬰臉上那陣若有若無的笑容,雙目圓睜的李江帆突然間明白了它敢打持久戰的底牌。
“捂住耳朵!”
朝着張野楊瀟一聲暴喝,當機立斷的他舉起了手中清光長劍。
速戰速決。
對方的獨特屬性讓他無從確定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攻擊。非鬼非妖的性質,從一開始就決定了普通道法難以對其造成實質損傷!
既然如此,那就放棄普通道法!根基外放的浩蕩真元自丹田處一點擴散,綿長不絕的劍元蔓延下,清冽劍光一瞬四散十二道光華!
劍光散盡後,數柄同樣規格的清紋長劍如縷四射,似柔實剛的御劍合一中,十二把誅邪神兵朝着妖物實體洞穿而過!
御劍訣·歸真。
大道天行的劍意具象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萬物歸元,始而爲一。
沒能看清一刻懸浮在李江帆身邊的一共有多少把誅邪劍兵,但青光閃爍的那一刻,張野卻確確實實的感覺到了眼前整個空間的一絲震盪!浩蕩的劍勢衝擊到了真實世界,這種動搖物質的絕對武力,怕是非千年傳承無以攀上的大乘劍道。
沒來得及稱讚,在劍元洞穿身體的那一刻,迎接三人的是又一輪更爲恐怖的嬰啼鬼喉。
狹小密閉的樓梯間無疑在無形中將這種聲波攻擊的威力放大了數倍,從上到下的貫穿結構,一輪鬼喉掃蕩下讓人連基本的站立都覺困難。
張野下意識地摸了摸一陣異樣的耳畔,在重重地目眩感之下看見了滿布血跡的指間。
“走!”
三步退後的李江帆拄着長劍,回望兩人裡狀態明顯較好的張野。
“帶着楊瀟,最快的速度,往樓下跑。”
“你呢?”
捂住雙耳的張野一陣搖頭,試圖讓自己稍稍清醒。
他深知李江帆的狀態未必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好,持劍之人無法捂耳,這就表明了隻身上前的李江帆幾乎是在用心智硬抗對方的精神衝擊。
“斷後。”
沒有回頭,這位團隊首腦的語氣依舊是一如既往地理所當然。
“你不是問我能一個打幾個麼?”他笑了笑,突然問。
“現在告訴你,這種級別的怪物,勉強是一個打兩個,保底是一對一。所以現在,爲了避免更多的無畏損傷,帶上楊瀟,趕緊離開。”
張野看着對方的雙眼,企圖是從中看到一點善意欺騙的色彩。
但他沒有。李江帆的笑容只是和往常一樣讓人心安,而不帶半點撒謊的嫌疑。
再三猶豫之後,看着身旁已經因爲鬼喉聲而神識散亂的楊瀟,他一陣咬牙,道了句小心後,便拉起長髮妞直奔樓下。
看着兩人飛速離開的身影,原本還神色和緩的李江帆頃刻間面如冰霜。
他抹了抹嘴角並不存在的血跡,轉而將手中長劍一點一點指向了門前似受傷更重的鬼嬰。
“你太吵了,”他淡淡地說,眼神傳遞間,將那股渲染全場的恐懼情緒一一返還了不久前還一夫當關的鬼嬰。
“而太吵的魔物,應該學會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