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處理大量的奏章,是始皇帝最痛苦的事情,不僅僅因爲身體吃不消,奏章的內容實在令他生氣。六國遺貴散盡家財、拉攏從屬,蠢蠢欲動、意圖東山再起。各地百姓的反秦活動也日漸頻繁、此起彼伏,經常因爲稅收,發生暴力抗法的事情。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始皇帝這些年巧取豪奪、大興土木、橫徵暴斂、揮霍無度的行爲,終於自食其果。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淒厲的晚霞紛飛,紅日沉淪,山風呼嘯,大秦帝國面臨着史無前例的政治危機,搖曳在風雨飄搖之中。
能救秦國的只有始皇帝,他必須推到自己的問政方式,馬上採取休養生息的政策,輕徭薄賦,緩解人民的壓力。
始皇帝已經老眼昏花,無法透過現象看本質,對秦朝社會混亂的原因,他有獨到的見解。是百姓對他健康的疑惑,造成現在動盪的局面,他決定再次東巡,向天下證明自己身體無恙,以安民心。
始皇帝這個想法一經提出,就遭到滿朝官員的反對。他的健康狀況到底如何,在秦朝的高級官員中,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多年忘身於國事,令始皇帝積勞成疾,加上國家經營不善帶來的憂慮和煩惱,說他病入膏肓也不爲過。東巡的路途勞累人所共知,大臣們都擔心始皇帝無法承受,會加重病情的惡化,所以極力勸阻。
始皇帝什麼時候聽過人勸?他絲毫不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堅持一意孤行。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秦朝上下爲始皇帝這次死亡之旅做了很多準備,配備大量的侍從人員和醫護工作者,儘量保證始皇帝旅途愉快,能夠活着回家。右丞相馮去疾駐留咸陽,看守帝國基業,左丞相李斯隨駕出行,幫助始皇帝處理政務。
如果東巡就這樣開始,始皇帝的死還有何精彩可言?缺少胡亥的客串,秦朝的宮廷壓軸大戲就不再完美。不用着急,身兼編、演、導於一身的趙高已經爲我們安排妥當。
趙高未雨而綢繆,他唯恐始皇帝卒於行旅,於是讓胡亥央求始皇帝准予隨行,好應付突發事件。始皇帝出於對幼子的疼愛,又想路途有伴,便答應了胡亥的請求。哭喪的孝子到場,我們送始皇帝上路吧。
始皇帝羈旅匆匆,行至雲夢,南望九嶷山,遙祭虞舜冢。浮江而下,經丹陽,錢塘,登會稽山,祭大禹。他終於收起與生俱來的高傲,不再提起自稱超過三皇五帝的羞人事,在上古明君面前低頭,祈求堯、舜、禹能夠看在同事的面子上,拉自己一把,救救破敗的秦國。
始皇帝這點遲到的覺悟,在他的昏庸面前不值一提。他的出行對平息民憤還是有些積極的作用,御駕所經之處,通常會佈施百姓,與民同樂。秦朝的情況稍有改觀,他又開始犯混。
東巡的隊伍沒有從江左返回咸陽,而是沿江北上。經由吳中,渡長江,至海上,再臨琅邪。始皇帝還對求仙問藥念念不忘,不去渤海看看他不死心。
到達琅邪郡後,始皇帝把當地的方士悉數請來,研討取得靈藥的可行性。方士們恐怕始皇帝責難,就編瞎話糊弄他:“蓬萊仙山有大鮫魚守護,凡人不能近前,所以靈藥難以求得。”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始皇帝爲除掉鮫魚的事情發愁,晚上則夢到與海神打架。兩人你來我往,打的不亦樂乎。他在夢裡活動筋骨,痛快淋漓,醒來卻不是那麼回事。一場噩夢虛耗他太多精力,人昏沉而不振,病情急轉直下。
這樣的結果並非偶然,連日來始皇帝行程緊密,一直沒有休息好。海邊的氣候潮溼陰冷,他虛弱的身體難以消受。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眼看始皇帝的精神日漸萎靡,亡期在即,東巡的車隊開始返回咸陽。皇帝死於外的後果不堪設想,弄不好要天下大亂。
始皇帝躺在他的鑾輿之內,前所未有的平靜。回憶的閥門被打開,他遙想起當初意氣風發、鐵馬金戈,運籌帷幄、征討天下的豪情;遙想起傲志在胸、果敢能爲,破舊圖新、整治朝綱的威嚴。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他太多感慨,太過疲憊,提不起絲毫的心氣,想好好休息休息。
沒有人下令,車隊的行進速度卻在加快,很快北渡黃河,一路向西。舟車勞苦把始皇帝憔悴的不成人形,黃河依然驚濤拍岸,更加襯托着他的孤獨和落寞,佝僂的身子蜷縮在明豔的被褥內,折射出將死的淒涼。
從始皇帝不斷轉動的眼珠內,你可以看出他還在進行人生的思索。如何生存,怎樣毀滅?每個人都要交上答卷。
始皇帝並沒有像他的偉大那樣,書寫出完美的答案。他的人生我們歷歷在目,也觸目驚心,披肝瀝膽致使血氣太腥,巍峨黎生猶令江山形槁。
春去秋來,暑往寒至,始皇帝突然明白,自己不過是花費一生的時間,去證明人對生命的力不從心。香甜的睡眠,他比誰都需要。爲了結束身心的痛苦,他決定投入寂寂的懷抱。
沙丘是個風景旖旎的地方,商紂在這裡荒淫無道,趙武靈王在這裡埋身黃土。始皇帝聽從兩位前輩的召喚,魂魄離體,前去歡歌宴飲,暢快在酒池肉林之中。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死亡,是每個人的歸宿,帝王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