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9年,始皇帝東巡,美其名曰:“親巡遠方黎民”。在今後的十年裡,他一發不可收拾,先後數次出遊,最終喪命在旅行途中。
翻看中國歷史,跟始皇帝有同樣愛好的帝王不在少數,乾隆爺、明武宗、隋煬帝,都愛巡視領地。他們的目的不外乎兩個:首先,他們要通過巡遊,向百姓展示帝王的風采和威嚴,滿足他們虛榮的心理。其次,他們本身喜歡遊山玩水,在遊玩的過程中,能找到宮中求而不得的低俗樂趣。
皇帝們出遊的真實目的有些說不出口,他們就口徑一致的喊出體察民情的口號。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正好因爲他們看不到百姓的疾苦,纔會遊而忘憂,樂此不疲。
秦朝的政治體制還不夠完善,所以始皇帝出遊的心情和後世的帝王也有區別,是快樂伴隨着憂慮。他不願意放棄向天下抖威風的機會,又害怕朝中有人謀反,這種矛盾的狀態,從他巡遊時所帶的隨從就可以看出。
“天子出行,列侯王賁、王離,倫侯趙亥,丞相隗林、王綰,卿李斯及五大夫趙嬰等人隨侍”。始皇帝這支工作組陣容龐大,幾乎囊括了朝中的文武大員。他不是好心讓百官跟他一起出風頭,而是怕這些人留在咸陽會發生不可預料的變故。就連王翦的孫子王離都帶出來作人質,可見始皇帝行事小心謹慎到何等地步。
始皇帝巡遊的車隊一路向東,奔泰山而去。他這次出行,要辦一件大事,舉行封禪大典。封禪起始於上古帝王郊祀天神、柴望山川的禮制,是統治者祭告天地的一種儀式。
所謂“封”者,是以土築圓壇,增山之高,表示歸功於天。所謂“禪”者,是以土築方壇,增地之厚,表示地廣福厚。通過這種形式,統治者向天地表態會認真負責的幹好皇帝的工作,同時希望上級領導多多關照,保佑國家風調雨順,人民生活富足。
從陝西到山東,路途漫長,但始皇帝卻絲毫不感到枯燥乏味,因爲沿途的地方官員爲他安排了很多節目。
道路兩旁經常可以聽到喧天的鑼鼓,到處是百姓的歡歌笑語,顯示出大秦歌舞昇平的盛世景象。始皇帝隨便拉兩個到身前,包管百姓都千篇一律的稱讚他執政有方,把老百姓從六國當權的舊社會解放出來。現在的秦朝改天換地,官員公正廉明,秦國人民終於走上幸福的康莊大道。
智慧可以幫人明辨是非,但是不能幫人明辨所有的是非。始皇帝起初對百姓的話尚存懷疑,可是人言可畏,當謊話被人說了千遍,就不由得你不相信。
積非成是,衆口鑠金。始皇帝把天下人對他的愚弄信以爲真,跟着愚弄起自己來。他遊經鄒嶧山,命人刻碑立德:“初並天下,罔不賓服”。說自己上承天意、下得民心,平定天下,四海敬服。
始皇帝已經被自己矇蔽,身邊的人又不願點醒他,我們看了都着急,實在爲大秦的天下擔憂。好在不出一年,他就會遇上命中的“貴人”,是繼續在功勞薄上睡覺,還是如夢初醒、勤勉治世,他只剩下最後一個機會。
我們隨着始皇帝的御駕,來到泰山之巔,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放聲吟誦杜詩聖的千古名句:“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天空彷彿被拉近,胸懷變得無限寬廣,心靈與自然契合,入神端而物我兩忘。在這種空靈至虛的狀態,我們的耳邊只能聽到一種聲音,始皇帝在咆哮:“統統給我閉嘴,朕的天下,朕說了算。”看來有人不長眼睛,破壞了始皇帝的好心情。
封禪儀式從古代沿襲至秦,形成了一套龐大的祭祀步驟,始皇帝召來主持慶典大禮的儒生詢問祭祀過程。自秦朝以來,由於始皇帝法理治國,儒家的地位每況愈下,學儒的受社會尊崇的情況也一落千丈。難得有個在始皇帝面前表現的機會,儒生們各抒己見、衆說紛紜,爲了突出自己,編造了很多繁文縟節。
始皇帝感覺儒生們的很多舉措難以實施,並且實在無法忍受喋喋不休的爭吵,終於大發脾氣,決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封禪。他這種霸道的做法,不符合儒家的禮訓,許多儒生都心生不滿。始皇帝對儒生的迂腐又何嘗不厭惡至深,既然雙方都沒有什麼好感,焚書坑儒的禍根就此埋下。
月明、風清、塵星點點,對夜晚來說,這絕對是個好天氣。但是,如果人站在泰山玉皇頂上,再好的天氣,你的感覺也只能有一個,寒意刺骨。
始皇帝已經用厚厚的棉被,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還是禁不住山風的侵襲,身體瑟瑟發抖。都怪他趕走羣臣,說要露宿在山頂,以天爲被,以地爲榻,好好跟他的天父說說知心話。
多麼漫長又難捱的寒夜,始皇帝經受住了考驗,至少在羣臣上山接駕的時候,他尚未被凍成冰棍。儘管仁慈的天父沒有現身,他還是杜撰了跟天父對飲酬歡情景。羣臣聽到此言,頓時匍匐於地,叩拜天父、叩拜泰山、叩拜始皇,“萬歲”之聲響徹東嶽之顛。
天下臣服於腳下的感覺,涌動在始皇帝的心頭,用一夜的嚴寒換來這些,值了。
從泰山歸來,始皇帝繼續東行,經黃縣、月垂而至渤海之成山,終達琅邪。泰山一夜令始皇帝感染風寒,他在琅邪靜養三月,待身體好轉便取到彭城,及南郡,歸武關而還咸陽。
因爲身體的不適,始皇帝這次遊歷未能盡興,但他戀戀不忘百姓愛戴、衆臣簇擁的感覺,決定翌年再次東巡。天下大定後的生活太過平靜,始皇帝的人生如果沒有波折又怎會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