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夜璃歌坐在院子裡,望着天空數星星。
傅滄泓端着盤水果走出,把盤子擱在石桌上。
側頭看看夜璃歌,他正要說什麼,夜璃歌卻豎起一根指頭放在脣邊:“噓——別吵。”
“嗯?”傅滄泓擡頭朝天上看看。
過了許久夜璃歌方纔收回視線,看着他莞爾一笑。
傅滄泓頓時心花怒放。
說來也奇怪,不管在何時何地,只要夜璃歌對他笑,他就會異常地開心。
“那顆星星不見了。”
“你說什麼?”傅滄泓沒有聽明白。
“它消失了。”
“這說明什麼嗎?”
“還記得《皇考秘錄》嗎?”
“你還想着這事?”
“嗯。”夜璃歌點頭,“後來,我到凌霄閣頂仔細看過,在帝星旁邊,伴着一顆災星,與帝星寸步不離,但是今夜,它卻——消失了。”
“這是好事啊。”傅滄泓拉起她的手,“你不是正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嗎?”
“是。”夜璃歌眨巴眨巴眼,忽然展臂將他抱住,口吻變得極其溫柔,“滄泓,你知道嗎?其實我真地好想,好想安安靜靜地生活,讓那些風暴都遠離我們,我不想看到你受傷,不想你痛苦……”
“我知道。”傅滄泓緊緊地抱着她,眼裡忽然溢出一串串熱淚,“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
“是嗎?”夜璃歌涼涼地笑,“可是當初我對你並不好,一點都不好,可你爲什麼要堅持愛我呢?”
“我也不知道,或許這就是宿命吧,也許是我前世欠了你,所以今生註定要還——”
“那麼滄泓,你後悔過嗎?後悔過跟我在一起嗎?”
“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嗎?”
“一絲一毫都沒有。”
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夜璃歌把男子從懷裡拉出來,捧起他的下巴,深深望進他的眼底——這是一雙黝沉的,看不到底的眼睛。
曾經,它盛滿殺意,盛滿對這個世界的仇恨,盛滿冰涼。
但卻從來沒有過一絲恐懼。
夜璃歌用力吻上他的脣,就像很多年前,在琉華城的那一夜,帶着某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傅滄泓忽然驚顫了一下,然後用力收緊雙臂。
這一刻,他們的心貼得那麼緊,很緊很緊,緊得沒有一絲縫隙……
當月光
灑滿山崗
我會看見自己
變成另一個模樣
不離不棄
跟在你的身旁
不管你去往何方
想世間有多少癡男怨女,又有多少無奈和悲傷?
……
清晨起來,枕畔已空,傅滄泓起身走出屋外,卻見夜璃歌坐在桌邊,正提筆寫着什麼,他湊過去一看,不由撲嗤笑了:“你這是幹嘛呢?開雜貨鋪?”
“當然不是。”夜璃歌搖搖頭,“準備出去買一些東西,回來做飯。”
“做飯?”傅滄泓頓感驚奇,脫口而出,“你還會做飯?”
“你似乎很吃驚?”
“當然了。”傅滄泓仔細在腦海裡搜索了一下,幾乎沒有關於“自己夫人會做飯”的信息。
“那今天就嚐嚐看。”
“我幫你。”傅滄泓立即道。
“這樣吧,”夜璃歌偏偏頭,“今天我們互換一下角色,你在家收拾院子,我去採買,好不好?”
“行。”傅滄泓點頭,可又忍不住叮囑一句,“可千萬別去管閒事。”
“什麼叫作‘閒事’?”夜璃歌一手把門,不禁回頭瞪了他一眼,“該管的事,自然得管啊,怎麼說是‘閒事’?”
傅滄泓知道自己勸阻無效,只得嘆了口氣,轉頭忙活手上的事。
卻說夜璃歌出了門,便朝市集而去,到得市集一看,卻見賣菜的、賣雞蛋鴨蛋,賣水果的,五花八門,無所不有。
夜璃歌挑了幾樣傅滄泓愛吃的菜,又買了些特殊的,裝在菜籃裡,慢慢往家走。
“大家快來看,大家快來瞧,西域寶石,五兩銀子一顆,五兩銀子一顆。”
有幾個大姑娘小媳婦圍在攤前,不時拿起一顆,夾在食指和拇指中間,對着太陽光照。
“我說小哥,你這寶石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假一賠十!”
“那……”其中一個小姑娘猶豫了一下——畢竟,五兩銀子,還是要花掉她好幾個月的積蓄。
就在小姑娘準備付銀子時,旁邊站出來一個人:“等等。”
貨攤邊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個陌生人身上,但見他拿起一顆所謂的“西域寶石”,在手裡掂了掂,雙眼微微眯起,瞅瞅那個攤主:“你說,這是真的西域寶石。”
“當然。”攤主說話的聲音仍然很響亮,但聽着卻已經有些發虛。
“聽說真的西域寶石,質地非常堅固,就算用錘子,也未必砸得碎,不如,我們試試。”
“你——”攤主的臉色頓時微微變了,“你這個人——”
“怎麼?發怵了?怕我揭穿你啊?”陌生人臉上浮起幾許冷笑,攤主見不是事,趕緊從攤子後繞出,把那個陌生人拉到一旁,低三下氣地道,“兄弟,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討口飯吃的……”
那陌生人也把話音壓得極低:“你若是不冒充,我也不會揭發你,這樣吧,我介紹你個去處,你且把這些寶石賣去那裡,這件事就算作罷。”
攤主的眉頭頓時豎了起來,沉吟半晌,只得自認倒黴,重新回到攤子後,對那幾個小姑娘媳婦團團一抱拳:“對不住,對不住,這寶石啊,暫時不賣了。”
“不賣了?”小姑娘小媳婦頗覺失望,不過也沒怎麼,放下手裡的“寶石”就走了。
攤主這才收拾好傢什,對那陌生人道:“哥們兒,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卻朝街東頭而去。
這也是小事一樁,故此,夜璃歌並沒放在心上,提着菜走回小院,推門便聞見一股子花香味,卻見傅滄泓把一切收拾得利索而整潔,還在院中石桌上擺了一大籃鮮花,讓人頓覺神清氣爽。
“璃歌,你回來了?”
“嗯。”夜璃歌點點頭,先把菜提起廚房裡,又將買來的水果給切開,盛在瓷盤裡端出來,擺在桌上。
兩人相對着坐下,拿起水果慢慢吃着。
“怎麼樣?今天可又有新的見聞?”
“沒有。”夜璃歌搖搖頭。
聽她這麼說,傅滄泓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
夜裡,夜璃歌果然做了一大桌精緻的飯菜,吃得傅滄泓精神大振,於是不免夜裡跟着折騰……
第二天,三天,倒也安靜,第四天上午,夜璃歌出去買菜時,卻見十字路口的大石碑上,張貼出一張榜文,說是城郊發現一具無頭男屍,要百姓們去認。
“認屍?”一個滿臉皺紋的中年男子道,“連腦袋都被人割掉了,怎麼認啊?”
“是啊。”另一名揹着竹簍的婦人也道,“也沒聽說誰家不見了人啊?”
“去湊湊熱鬧吧。”
這件事原本跟自己沒多大關係,夜璃歌也真沒理會,買好東西就返回院子,卻不見了傅滄泓。
這個傢伙,平時不是最不愛出去嗎?怎麼今兒個如此好心情?
夜璃歌倒也沒放在心上,自己把菜提起廚房,挽起衣袖摘菜、洗菜,又把菜清洗好,擱在竈臺上,她準備好調料,正要炒菜,卻聽院門“吱呀”一聲響,傅滄泓身影一閃,便進了院子。
“璃歌,今天城裡出了樁命案,你知道嗎?”
“命案?你是說,那具無頭男屍?”
“是啊。”傅滄泓點頭,“原來你知道?”
“嗯。”
“卻又奇怪了,往常你不是最愛管這樣的閒事嗎?”
“話是這樣沒錯,可這兒不是有官府嗎?”
“要是官府破不了案呢?”
“再說吧。”
“哦。”傅滄泓點點頭,便也不理論。
兩人像平日一樣,做菜,吃飯,涮洗,休息。
卻說那案子,很快便破了,死者是一個外地來的客商,兇手則是洛記珠玉鋪的夥計,說是因爲夥計誤買了客商手中的假寶石,被老闆查知後,前去向客商討要錢款,客商說已經花光了,兩人便爭執起來,夥計實在氣不過,便動手殺了客商。
案子很清楚,而且條理分明,毫無可質疑之處。
開審之日,夫妻倆因無事,便往衙堂聽審,只見那縣官將驚堂木一拍,便開口問跪在堂下的犯人,但不管他問什麼,犯人始終一聲不吭。
多番詢問無果,縣官便作出判決,說夥計因爭執殺人,判處流刑,三日後刺配邊關,兩名皁隸上前,將那犯人扶起來,給架了下去。
“退堂——”
守在門外的百姓逐一散去。
“你在想什麼?”見夜璃歌若有所思,傅滄泓開口問道。
“我在想——那個夥計爲什麼一聲不吭?就算是真地犯了殺人重罪,也斷斷不會,不爲自己辯白一兩句吧。”
“這倒也是。”傅滄泓點頭,“但並非人命案,是不會提交州府、刑部司三審的,只能由地方官判決,而且你瞧那個縣官,似乎也並非見事不明之人。”
“確實。”夜璃歌點頭,“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確實非常地蹊蹺。”
“那你是打算細查,還是怎麼着?”
“擱擱吧,天下從來沒有不起風的浪,倘若內中果有冤屈,定然會彰顯的。”
“我倒不這樣認爲。”傅滄泓搖頭,“話說這天地間,每年的冤死鬼不知有多少,誰能管得過來?”
“這話別人能說,但你不能。”
“我知道。”
“暫時就這樣吧。”
烈日曝曬。
看不到盡頭的黃沙道上,皁隸們揮舞着鞭子,驅趕着一羣囚犯。
“走!快走!”
“相公,相公……”一聲微弱的呼喚,忽然從後方傳來。
囚犯們中間起了陣小小的騷動,個個轉頭看去,卻見一個模樣秀氣,穿着身白衣的女子跌跌撞撞追來。
“幹什麼的?”
未及近前,她便被兩名凶神惡煞的皁隸給攔住。
“兩位大哥,行行好,行行好吧。”女子連連作揖,又從袖中摸出兩錠銀子分與他們,皁隸這才摸摸下巴,退到一旁去,仍舊有些不耐煩地說:“有什麼話快說,別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