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絲毫猶豫,他揚劍指向沉黑如磐的夜色,大聲喊道:“衝啊!”
頓時,數以萬計的北宏男子發出雷鳴般的吼聲,揮舞着武器殺向虞軍。
楊之奇雙瞳驟緊,渾身的血一下子變得冰冷。
是夜璃歌。
一定是夜璃歌。
只有她纔有這樣的本事,這樣奇異的構想,只有她,才能幫助那個男人逆轉乾坤。
夜璃歌!
夜璃歌!
楊之奇攥緊了拳頭。
一個惡毒的閃念忽然從腦海裡劃過——他不可能總是輸,也不願意總是輸!
無論如何,都得贏一次!
“殺!給我殺!傷傅滄泓者,賞黃金百兩!殺傅滄泓者,賞黃金千兩!”
一時之間,他也忘卻了自己要冷靜,要沉穩的座右銘,兩眼裡冒出騰騰火焰,盯着那個男人。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頓時,無數的虞兵前赴後繼,朝傅滄泓涌了過去。
端坐於馬背上,傅滄泓劍眉微微揚起——他可不喜歡成爲別人的靶子,只是,要脫出眼下這困境,只怕有些難呢。
“皇上,快看!”張廣雷忽然叫道,傅滄泓凝眸瞧去,卻見兩道黑影化成流風,朝楊之奇撲過去。
“哈,這可真是報應。”另一名副將不由笑出聲來。
傅滄泓卻沒有笑,而是密切地注意着對方的動靜。
在第一時間,他便辯出,襲擊楊之奇的,乃是他留在龍赫殿中的龍衛。
也就是說,他愛的夜璃歌,他最心愛的女人,再次在最危難的關頭救了他!
對於他而言,這遠比一場戰役的勝負來得重要,甚至,比他的生死更重要!
傅滄泓的心裡剎那漲滿快樂與甜蜜,甚至忘卻了身邊的危險。
而楊之奇,顯然料不到這種狀況的出現,更料不到的是,襲擊者招式凌厲,每一招每一式,皆在奪他性命,逼得他不得不拔劍相迎。
虞兵們起了騷動,對傅滄泓的攻勢隨即弱了下來,最勇武的幾名戰將護着傅滄泓且戰且退,很快避至安全地帶,而襲擊楊之奇的黑衣人,也隱遁了蹤跡。
“日他孃的!”向來還算是“沉穩內斂”的楊之奇,終於忍不住有些氣急敗壞。
“楊將軍,現在怎麼做?”
“收兵!”楊之奇咬牙切齒地扔下兩個字,率先調轉馬頭,朝後退去。
“勝利了!勝利了!”北宏軍隊中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聲,傅滄泓卻絲毫不爲所動,他知道,勝利離自己還很遙遠,況且,若不是夜璃歌的“出奇制勝”,自己的生死殊難預料。
“整軍回營!”
他不再猶豫,也調轉馬頭,率領着所有人,離開了戰場。
回到宮中,傅滄泓戰甲未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衝進龍極殿中,高聲喊道:“璃歌——”
女子立在窗前,一動不動,彷彿根本不曾察覺他的到來。
“璃歌?”傅滄泓頓時變得有些小心翼翼,放緩腳步慢慢靠近她,其實,他很激動,心中涌動着千言萬語,想要告訴她。
“回來了?”夜璃歌轉過身來,雙眸澄淨,宛若秋陽映照下的湖波。
“嗯。”傅滄泓重重點頭,上前執起她的手。
“回來,就好。”夜璃歌踮起腳尖,在他面頰上蜻蜓點水般一吻,然後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前,闔上眼瞼,“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璃歌。”原本的激情盪漾,悉數化作絲絲柔情,他擁她入懷,卻感覺兩點冰涼,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璃歌?”傅滄泓頓時有些慌了。
“我沒事。”夜璃歌抓住他的衣襟,“只是一直在想——”
“想什麼?”
夜璃歌卻抿緊嘴脣,沒有再言語。
“你在想什麼?”傅滄泓擡起她的下頷,眸含熱切,“你想什麼,告訴我。”
“想,今夜與你挑燈夜戰,如何?”
“嘿——”傅滄泓笑了,心裡明明知道,她不是這樣想,可到底沒有追問。
且如是吧。
三天。
他們在一起呆了三天,只是簡單地吃睡,然後兩個人從早到晚呆在一起,傅滄泓下旨免朝,所有政務交馮翊處理,自己陪着夜璃歌,或看書或觀花,或者逗弄小孩子。
直到,第四天夜裡,夜璃歌哄睡了安陽青璃,將他放進搖籃裡,方走到案邊坐下,拈起一枚棋子置於枰上,淡聲道:“要怎麼轟走楊之奇,想好了沒有?”
“沒呢。”傅滄泓含混答道,甚至仰頭打了個呵欠,“你不是,一向都比我有法子嗎?我正等着夫人的錦囊妙計呢?”
“妙計嘛,我這兒倒真有一條,只怕你不肯聽。”
“怎麼說?”傅滄泓頓時來了精神,驀地坐直身子。
“你看——”夜璃歌不言語,又從盒中拈起幾枚棋子,分別放在幾個交叉點上,“像什麼?”
“這——”傅滄泓凝神細看,一時並沒有回過味來,不由怔住。
“這是楊之奇,”夜璃歌伸手一點,“這是梅州,而這,是虞國。”
“我明白了!”傅滄泓突然間開悟,“夫人的意思是,調集幾支隊伍,截斷楊之奇的後路,同時令邊境線上數州郡的兵馬合攻虞國,楊之奇孤軍深入,久久無法取得勝利,此時又聞後方大本營遭襲,必定軍心渙散,只要軍心一渙散,不管楊之奇如何有能耐,虞軍的戰鬥力始終會大打折扣,這時,我再令禁軍出城,對其迎頭痛擊——”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夜璃歌脣邊浮起微笑。
傅滄泓說着說着,不禁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走動着,時而慷慨陳詞,時而激情迸發,夜璃歌卻始終安靜地坐着,目光隨着他而移動。
她知道,他是個聰明的男人,很聰明很聰明,只要稍加指點,便能明白過來。
“好,就這麼着。”傅滄泓越說越有勁,手掌一拍,甩步就朝殿外走去,快到殿門處卻又停下,轉回頭來,朝夜璃歌拋了個媚眼,“等着我。”
待他離去,夜璃歌方深吸一口氣,再次目光轉回棋盤上——傅滄泓聰明,楊之奇又何嘗蠢笨來着?只怕他們能想到的,楊之奇亦能想到,看來她還真得思忖幾條“錦囊妙計”,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哇——哇——”躺在搖籃裡的安陽青璃,忽然揮手舞腳地哭起來,攪亂夜璃歌的思緒。
起身走到搖籃旁,伸臂將他抱起,卻見他小嘴不停地蠕動着,分明是餓了。
“姣杏兒!”
“奴婢在!”
“去御廚房拿些牛奶來,記得溫一下。”
“是。”
待姣杏兒退下,夜璃歌的視線再次落到小青璃身上,然後看向窗外——
安陽涪頊,你現在,怎麼樣呢?
……
陰風陣陣,安陽涪頊長身立在陵墓的入口,身旁,關青雪靜靜地躺着。
“青雪,”半蹲下身子,他輕輕拿起關青雪的手,握在掌中,“我們到家了……”
啓開墓門,安陽涪頊吃力地抱起女子,慢慢朝隧道里走去。
隧道里很昏暗,壁上的銅油燈散發着昏黃的光,把他的影子拖曳得很長,很長……
在末端的墓室裡,安陽涪頊再次啓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長方形的墓室,中間陳放着一具石槨,本是爲陪葬之人準備的,而安陽涪頊自己的陵寢,還來不及修建。
不過現在,他已經顧不得計較這些,一個流落天涯的亡-國-之-君,還能計較些什麼呢?
再次啓動機關,任厚重的棺蓋慢慢滑開,安陽涪頊抱着關青雪躺進棺中,並排而臥,心裡的感覺卻寧靜到極點——至少,這世間還有一個人,在陪着他。
“青雪,從此以後我們就呆在這兒,再沒有人打攪,好不好?”
安陽涪頊闔上了雙眼,就在他的意識漸漸昏潰的剎那,墓室外忽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我已經勘查過很長一段時間,這是安陽皇族的陵墓,璃國向來富足,皇帝的陪葬定然不少,咱們好好找找,說不定,可以發一筆橫財。”
安陽涪頊倏地瞪大雙眼,眸中怒火升騰——這些狗-娘養的,竟然做出這等髒污之事來!是可忍,孰不可忍!
“唰”地拔出腰間匕首,安陽涪頊攀着棺沿重新爬出,後背貼着牆壁,慢慢湊到石室門口,屏聲靜氣地凝住——他已經拿定定主意,就算性命不保,也要和這幫傢伙,拼個你死我活!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了。
在察覺到有人靠近的剎那,安陽涪頊啓動機關,猛地躥出,不由分說,一刀插向離自己最近的盜賊!
“啊——!”那盜賊痛叫一聲,仰面倒下,胸前血流如注。
其他人見勢不妙,紛紛拿起武器,朝安陽涪頊撲了過來。
安陽涪頊眼中閃燁着冷寒的冽芒,彷彿回到數年前,隻身落入狼羣中的那一刻,除了揮刀砍殺之外,再記不得其他。
盜賊們震驚地看着這個年輕男子——若單論武力,他們未必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身上那股子拼命的狠勁兒,卻令他們遍體森寒。
“老,老,老大……”內中一個五大三粗,有些口吃的盜賊道,“這,這——”
另一名瘦子尖聲叫道:“做了他!”
“住嘴!”大頭領一聲斷喝,“你這小子胡說八道些什麼!咱們走!”
概因盜墓者所賺取的,大多爲“陰財”,是以忌諱相當多,死了個兄弟,見了血光,這已然讓他們覺得十分不妙,無論殺不殺得了安陽涪頊,以後很長一段日子,他們再不會踏足這座陵墓。
盜賊們罵罵咧咧地走了,安陽涪頊緊靠着牆壁,慢慢滑向地面,手中的匕首“當”地落地,淚水一顆顆沿着臉頰淌下……
悲憤、悽楚、蒼涼、絕望……所有最痛苦的情緒,鋪天蓋地地捲來,徹底吞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