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蘺並非傻子,就眼下能看見的這些都提示她杜振聲生活何等艱難。只憑着杜振聲來京過着這麼貧困生活也不去找官至刑部侍郎的姑父就知道他這人極有骨氣,是斷然不會開口向表妹叫窮的。虞子蘺最欣賞這樣的人,小時候本來以爲這表哥只是古怪木訥,今日才知他是這樣有情有氣的人。因此打定主意要幫他。虞子蘺起身要走,杜振聲只囑咐她不要告訴姑母,其餘的話也沒有。虞子蘺連連答應下來,信誓旦旦說絕不會告訴母親。
“只是表哥要換地方住時定要告訴我一聲,若是我找不着了,那就只能告訴我爹來找了。若是連我爹也找不着,那表妹只好等春闈時到貢院外等了。”虞子蘺這話明着是勸說,實際是要挾。杜振聲心裡不滿,也不送她出會館門口。他心思:“這表妹小時候看着人是挺好的,怎麼長大了竟成了這麼蠻不講理的。”
芳音見虞子蘺只是瀟灑從裡面出來,也不幫杜振聲,心裡很有些不滿,心想:“你身上隨意放下些錢也夠他開支許久,待那些不認識的賣藝的你就熱心,到自己的表哥這裡反而這麼吝嗇。難怪人家見你就跑。”芳音心裡還沒嘀咕完,虞子蘺已跟門上的搭上話。她問:“你們這裡是誰在管住宿的事?”
那人恭敬答道:“是東院的張爺,他是咱會館專管收留住宿的。”“你們這裡廂房還有沒有空出的?”“有有有。東廂房有三間,西廂房有兩間。敢問爺是不是要在這住下?”“不是,西廂耳房那位徐爺是我表兄。早些時候來京時盤纏半道叫人劫了,他這人心氣又高,不肯來向我開口。我今日也是偶然遇上,才知他到京城多時,是我的過失。現在想給他換間寬敞點的房間,所以問問有沒有空房。”“有有有!原來是這樣,那位徐爺是最好的人,會館裡的沒有不知的。早知他是這樣的情況,哪還等爺來操心,我們換一間給徐爺就是……”“是我疏忽,勞煩帶我去見見張爺。”“好的好的,您這邊請。”
引路的將他們帶到東院第三間正房,房門掩着。門上的上前敲了敲說道:“張爺,有位爺想給西廂耳房的徐爺換間廂房。”
芳音這才知道誤會了她,兩人在門外等着。昨日一場雪已經全化了,只有些零星的白屑藏在縫中陰處。空氣中十分乾冷,兩人不禁跺腳取暖。
姓張的瞧了一眼外面,讓帶路的請她們進去。帶路的答應一聲就來請她們,兩人便進去了。
張管事向虞子蘺拱了拱手道:“在下張吉,敢問公子是山東哪的人?”虞子蘺也拱手作禮:“在下姓虞,安徽宣城人,與西廂的徐表兄是親戚關係。打擾張管事是爲給表兄換房間的事。”張吉點了點頭,剛纔在門中他早已將虞子蘺粗略打量了一通,看她們像富足人家的才放了進來。這位張管事性情直快,他只要虞子蘺出得起租金就行,其他的緣由全不過問也懶得多問。虞子蘺當時身上大半的錢都賞給了什剎海賣藝的,這會所剩不多,只好先把有的都交了,又跟張吉約定了交款的日子才從會館出來。
“小姐剛纔怎麼不先跟徐少爺商量再換?”芳音問。虞子蘺:“他是個有骨氣的人,來京城這麼久都沒去找我爹,可見自尊之心何其高。我要是先跟他商量,他是斷然不會接受的。那還不如我自己做主算了。”“可是這樣叫他換他會換麼?”“反正都在這會館裡面,他雖要強但也不是死腦筋的。只要讓人硬把東西搬進去,他要搬回去就再搬出來,幾次下來他自然沒勁了。”芳音聽了不禁佩服,想自己剛纔還誤會她是個沒良心的,不覺暗自羞愧。
虞子蘺身上平時只帶些小錢,欽天監發的俸祿不算在內,這些錢多是虞赫給的,也有問杜夫人要的。要替杜振聲支一年的租金,單靠平日剩下的還有些不夠。思來想去,虞子蘺還是準備去問虞赫要。但是轉來轉去也想不出什麼好藉口,上次纔剛拿了錢不久。無奈之下,她只好把事情都告訴了他,並且央求他一定不要泄露出去。
虞赫本來答應給錢但不答應保密,虞子蘺情急之下,只好把撒潑鬧事的本領使出來。弄得虞赫招架不住,只好答應她的話。虞子蘺照着杜振聲的方法,逼得虞赫立了字據。虞赫本來俸祿不多,有時急用時還要硬着頭皮問父母要。虞子蘺一來就獅子大開口,把虞赫半年的俸祿都要了,還說了許多使用的明目。虞赫不是小氣之人,又聽她說了杜振聲的情況,拿錢倒也慷慨。平白沒了半年俸祿,幸好高雲靄不太計算家裡開支,也不知道具體財政。
虞子蘺得了錢就趕着去交給張吉。另外帶去的兩個小廝一擁而進杜振聲住的耳房,把他的書筆都一股腦往廂房裡搬。杜振聲正在讀書,看到這情況還以爲自己又惹到什麼歹人。一手拿着書追出房門,卻看見虞子蘺得意洋洋地站在院外。他大聲質問道:“你又要幹什麼?”
虞子蘺答:“表弟私自做主給你換了間房!”杜振聲氣呼呼把書放下就去攔搬東西的,但是哪裡攔得住。搬東西的得了虞子蘺命令,將東西搬進去放好就能領工錢。他們將擋路的杜振聲撥到一邊,自顧自接着搬。杜振聲的東西不多,來回兩趟就搬了個精光。一小廝從耳房中探頭出來問虞子蘺:“公子,牀下的木板搬不搬?”虞子蘺搖了搖頭,兩個搬運的就出來領錢走了。
杜振聲又氣又無可奈何,跑到虞子蘺面前,想罵又罵不出口。虞子蘺淡淡說道:“立的字據上只說不把你的事告訴我娘,可沒說不能給你換房間。我不能算毀約,要是你不守約從這搬走的話,那可怪不了我了。”說罷招呼芳音揚長而去。杜振聲知道她是好意,但心裡老大不情願接受。他只怕虞子蘺自此無止無休來打擾,自己堂堂男子,豈能受她施捨。但又不敢搬走,就怕這姑奶奶說得出做得到。她要是把這件事跟姑父一說,這北京城說大不大,找到他總是不難的事。因此也不敢搬,要搬回原來的耳房,張吉卻說那房子已經租給別人了。杜振聲只好日日盼着虞子蘺不要過來。
虞子蘺辦好了這件事,心裡很是舒暢。芳音趁着她高興,試探着問道:“咱們要不替徐公子置些用的?”虞子蘺瞥了她一眼,她知道芳音跟杜振聲經歷相似,很希望自己能多幫他。但她搖了搖頭:“幫他這遭就可以了。”芳音撅着嘴:“怎麼不多幫些?”虞子蘺笑道:“我要事事都幫他,那他豈不是成了靠表妹吃飯的人。你想想照他的性子,能答應麼?”芳音仔細一想也是,杜振聲要想靠早就靠了,虞子蘺父親是刑部侍郎,這可是二品大員。她佩服地笑起來:“還是小姐看得遠,瞭解徐爺心思。”虞子蘺:“有的人好相處,品性都寫在臉上,你容易捉摸。要是換了表裡不一的,我可不知道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往虞府回去。門上的柳歌看見她們,撒腿就奔了出來。“小姐!”芳音大叫一聲:“不好,叫老爺發現了!”情急之下就抓着虞子蘺的手想掉頭走,柳歌已經攔在兩人前面。芳音:“老爺知道啦?”柳歌搖了搖頭,急急地:“宮裡來了人,正等着小姐呢。”虞子蘺納悶:“宮裡來人?”柳歌狠勁點了點頭:“正在前廳等着,小姐快去吧!”芳音:“那也得先換了這身傢伙,叫老爺發現又是一頓教訓。”“不妨不妨,小姐快去。”虞子蘺還想問是什麼事,芳音已經推着她往屋裡去了。
匆匆換過衣服,虞子蘺便往前廳過去。“我不認識宮裡頭什麼人呀?誰這時候也不讓人清靜。”她邊說邊走,芳音一路替她整着衣服。
兩人到前廳,虞銓杜氏正跟個太監在堂上坐着。那太監一見虞子蘺進來就從位置上滾下來朝虞子蘺請了個安:“奴才給虞姑娘請安。”虞子蘺欠身答了禮,隨即給父母問過安。虞銓:“這是德娘娘身邊的安公公,德娘娘讓你隨安公公進宮住幾天。”
杜夫人:“現在去收拾兩件衣服吧,芳音,你去替小姐收拾一下。”芳音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懵懵懂懂答應一聲就去替虞子蘺收拾了。虞子蘺一點不知道緣由,看着父母,父母也不說別的。那太監重複一遍虞銓的意思,也沒說原因。虞子蘺立在堂中,一臉茫然。眼看元旦就到,這會子誰不在家準備過年,這德妃娘娘也不知怎麼想到,這檔子讓人進宮去住兩天。
事情還沒想透,芳音就收拾好過來了。安公公:“姑娘這就隨奴才進宮去吧。”虞子蘺望着父母,虞銓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但是德妃娘娘已經親自派人來請,只有去了再說。虞銓:“既然娘娘派人來請,那便是天大的福氣,你放心去就是。”杜氏也一旁附和:“不要掛心家裡,我跟你父親都知道照顧自己。”虞子蘺見也得不到什麼說法,只得隨着安公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