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可以像先生一樣外出遊走, 又想到駿馬草原,虞子蘺心花怒放,絲毫沒有要離家的傷感。杜夫人愁眉苦臉, 虞子蘺歡天喜地。集結當日, 虞赫爲她送行。他在隨駕的隊伍中, 發現一個人, 臉上沒甚麼好感。隨行隊伍按照部院分班, 欽天監靠在較後。上萬人的出行,浩浩蕩蕩不知排了多遠。舉目皆是旗子人頭,小時在杭州看到的那次聖駕南巡的景況遠沒有這次恢弘。
虞子蘺也算開了眼界, 她才十八歲沒到就能參與如此盛大的活動,少女的心中自是激動萬分。虞赫見她說話帶笑, 眼睛不住地前看後看, 自己囑咐的甚麼她根本沒聽進去, 笑道:“小妹,等你新鮮勁過去了, 就知道苦啦!”
虞子蘺聽他囑咐了一堆話,都是出家門前父母說過好幾遍的,有些不耐煩,說道:“哥你瞧後邊那個老御醫,少說也有六十好幾了吧?他都不怕苦我怕甚麼。”虞赫朝她手指方向看去, 後邊太醫院的隊伍裡, 果然有個白髮蒼蒼的老御醫。
隊伍馬上啓程, 虞赫準備送她出城再回, 虞子蘺卻道:“哥要送就送到熱河去, 不然就別送啦。勞煩哥哥回家轉告爹孃,說我知道自己照顧自己的, 一到驛站就會寫信回去。要是他們再不放心,你就說白先生也隨駕,有甚麼事我會找白先生。”“知道知道,你也別趕你哥,送你出城是一定要的,不然我回去也要捱罵,上馬吧。”虞子蘺還年輕,並不十分懂得父母的擔心,虞赫比她年長六歲,又是做了父親的人,比她要能體會許多。
前邊隊伍行動,虞子蘺翻身上馬,靈活利落,虞赫不禁笑道:“剛纔那手很俊啊!”虞子蘺亦笑:“哥教得好。”兄妹兩人邊說笑邊跟着隊伍逶迤前行。此次北行,皇帝命令,能騎馬的一律騎馬,女眷與年老大臣才能乘轎子。欽天監亦給虞子蘺備了一頂轎子,虞子蘺若是騎馬累時也可以到轎子裡休息。
“從京師到熱河,得十天半個月,一路上有得顛簸。你們監裡該給你配兩個丫頭使喚的,不然路上要是有不方便的地方怎麼辦好。”虞赫關切地道,也就做哥哥的能說這樣的話,要是換了別人講這話,那便是大大的登徒子。好在他們兄妹從小感情好,虞子蘺聽了也不覺尷尬,她心知這是大哥在細心爲她着想。
虞赫說的也確實不錯,虞子蘺一個姑娘自己夾在欽天監男人隊伍裡,別說晚上露宿不方便,要碰到路上來了月事,那就更麻煩了。虞子蘺答:“這個哥也不必擔心,白先生說他已經給我安排好了,等到晚上宿營時,有護衛守着的。”虞子蘺神神秘秘地小聲又對兄長說,“我的包袱裡還帶着爹的寶貝匕首。”“那把蒙古匕首?!”虞赫大吃一驚,“那可是鬆先生從塞外回來時送給的爹的!你這個沒王法的傢伙!”虞子蘺見虞赫要生氣的樣子,笑道:“又不是我自己拿的,是爹給我的。”原來是這樣,虞赫又給她消遣了,憋了一會才笑出來,指着她道:“你呀你,沒事就拿你哥消遣!”
兄妹正邊走邊說笑,前邊隊伍中三匹馬往這邊過來。虞子蘺認得打頭的一個,他是總管太監魏光安,後邊跟着兩個小太監。兄妹倆正尋思他們不在前面好好伺候老爺子,跑到後面來做什麼。魏光安一路瞧着各部院的隊伍過來,看到欽天監的隊伍,眼裡一亮,再看見虞子蘺,立即快馬過來,下馬登時率兩小太監給虞子蘺打了個千兒,口中道:“奴才魏光安給虞姑娘請安。”
虞子蘺沒提防他是衝着自己來的,兄妹兩人連忙下馬來。“奴才魏光安奉皇上旨意,給姑娘安排了幾個使喚的奴才,人在後頭馬上就到,奴才先來知會虞姑娘一聲。姑娘要是還有吩咐,只管交代奴才們。”
魏光安話纔剛說完,果見前面兩個宮女兩個太監小跑朝這邊過來。虞子蘺虞赫都被這通突如其來的安排弄得一頭霧水,魏光安也不多做解釋,匆匆又向虞子蘺打了個千兒道:“奴才得回去伺候主子爺了,姑娘有吩咐只管告訴他們,他們辦不好的便會來告訴奴才,奴才必會盡力爲姑娘效勞。”眼看魏光安就要上馬,虞子蘺不及問太多,只好說道:“虞子蘺叩謝聖恩。”說罷兄妹兩人便望着前面隊伍叩頭謝恩。魏光安:“姑娘保重,奴才這先告退了。”言罷上馬,沿來時方向回去。邊上的官員看見皇上身邊的太監親自來傳旨,又對她畢恭畢敬,又是不解又是羨慕。虞赫笑道:“有他們給你使喚,我回家好交差了。”
兩個宮女並兩個小太監終於小跑到她馬前。“奴才給虞姑娘請安。”虞子蘺剛纔只跟魏光安說了一小會話就聽他講了不知多少個“奴才”,這會他們一上來又是口稱奴才,虞子蘺總覺得聽不順耳,一時也不知道要跟他們說甚麼,任由他們分列馬旁跟着。虞子蘺不禁想到她那機靈的丫頭芳音,早知道皇上要給她安排丫頭,還不如自己帶了芳音過來。
芳音在她面前從來不會自稱奴才,她也不允許,最多是鬧脾氣的時候自己叫自己做小人,那只是偶爾而已。虞子蘺想到芳音的機靈,又瞥了這四個使喚一眼,只見他們低頭垂目,表情呆滯,連路也不看,只顧着跟馬腳走。
虞赫將她送出城,仍沒有返回的意思。虞子蘺怕夜色來臨哥哥一人行路不便,便向他道:“哥,送人千里,終有一別。此去熱河行宮還有好遠,哥就是送到口外,那也還有幾百里路。小妹一定一定謹慎行事,決不叫家裡人擔心。”
虞赫道:“我明早再回去,今晚哥給你值夜。”虞赫並不在意地說,虞子蘺聽了心裡很受感動,到底還是家裡人最親。虞赫見她一下不說話,表情又比先前正經了許多,知道她心裡所想,說道:“我也沒有隨駕北巡過,正好借你的光體會體會。”
虞子蘺忽然想要是哥哥能一直護着自己到熱河行宮就好了,但又爲這種想法所鄙,自己真是太自私了,自己隨駕還要驚擾得家裡人比自己還辛苦。轉頭去看虞赫,虞赫一臉悠然,隊伍進入京郊樹林,日已西斜,前邊傳令在前面一里處的河邊草地上安營。隊伍靠前的很快就能進入營地安頓,隊伍靠後的接到傳令還要挪上很久才能到達駐地。
虞家兄妹聽到傳令正高興着,白晉見狀,插上來道:“咱們還得兩個時辰才能進入營地呢!”兄妹倆知道他隨駕北巡多次,對北巡很有經驗,說話不會無根無據。虞赫問道:“剛纔傳令官不是已經來傳令說還有一里地嗎,怎麼還要走兩個時辰呢,難道這中間有河要過嗎?”白晉眼向前面的隊伍說道:“你看前面,得他們先安營了咱們才能進去,那不是要兩個時辰嗎。”虞赫這才明白,難怪天還沒怎麼黑就傳令安營了。
等虞家兄妹進入營地,果然已是夜色降臨。士兵們忙着紮營,各營漸漸篝火亮起,炊煙升起。四名使喚看着呆滯,手腳卻很靈活,幫着虞子蘺把要搬的東西搬好,又很快將帳篷內收拾齊整。虞赫到白晉那裡吃了頓飯,一時間寬闊的河邊平地上,數千上萬頂帳篷支起。第一□□程不緊,虞子蘺也不覺多累,帳篷外兩太監已經去給她們領了飯回來。
兩宮女從外接入,恭敬地請虞子蘺用飯。虞子蘺騎馬還覺得有些累,心想她們跟着馬快走了半天,肯定更累,這會還要服侍自己,不禁有些不忍心。向兩個宮女問道:“你們叫甚麼名兒?”兩人聽了,連忙伏地叩頭,分別恭敬答覆。“奴才叫金竹歌”。“奴才叫金竹謠”。“你們是一對姐妹?”虞子蘺將筷子擱下,來了興致。“是。”“好名兒,那金竹歌可是姐姐?”
“是,回姑娘話,奴才兩人是雙生姐妹。”虞子蘺一驚,便讓她們擡起頭來。她們一個瓜子臉一個鵝蛋臉,一個小眼睛一個大眼睛,全然不像是雙生的姐妹。虞子蘺本不大喜歡她們,因她們一路上不多說一句話,讓自己一點趣也沒有。但安營後看她們爲自己忙來忙去毫無怨言,心中既不忍又感激,再一看她們,便覺得是踏實可愛。
金家姐妹不敢打擾虞子蘺用餐,兩人答了話便退出帳篷。虞赫在白晉那裡蹭飯,白晉有意無意說道:“子蘺是皇上的旨意讓隨駕的,皇上自然會做好安排,其實你大可放心。”虞赫今天親見魏光安帶了四個使喚來給她,心裡也有了數,但是小妹第一次自己出遠門,做哥哥的總還是不大放心。
用過晚飯,年紀稍大精力稍差些的官員馬上倒頭休息,邊躺邊喊震散了他的老骨頭,殊不知後來的行程更加艱難。虞赫在白晉那裡吃過飯,復往虞子蘺住處過來,但見兩名身着侍衛服裝的人守在帳篷門口,虞赫稍一靠近,那兩人便喝斥。虞子蘺的裡頭聽見兄長的聲音,急忙走出來,看見一個護衛模樣的人正攔着虞赫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