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一聲, 睜開眼來。“格格,格格……”阿茹娜抓着她的左手輕輕叫喚着。虞子蘺滿頭大汗,看看帳外, 風和日麗。其其格端着盆水進來, 看見她醒了, 高興道:“您可算醒了。”虞子蘺看看自己的右手, 上面纏着紗帶, 卻不是很疼。
“現在是早上還是下午?”虞子蘺問。“下午。”阿茹娜答。“我睡了一天了,怪不得身上痠疼。”“您哪裡只睡了一天,這是第三天了!”其其格說。虞子蘺大驚, 其其格接着說道:“您從那晚疼得昏過去後就一直到現在才醒。今早博額送藥來時說您今天下午一定會醒來,果然說得沒錯呢!”
“博額?”
“嗯。烏珠穆沁的博額, 王妃讓他來看看能不能幫上您的忙。博額是早上來的, 那時候您還沒醒, 博額便拿他的寶石問了長生天,長生天說您今天下午就會醒來, 果然是這樣的!”其其格如此一解釋,虞子蘺大概猜到“博額”的所指了。鬆鳴鶴跟她說起塞外見聞時講到過蒙古人信奉薩滿教,他們相信世間萬物皆有靈性,而薩滿教最主要的人物便是“薩滿”,相當於中原人所說的“巫師”。薩滿能夠預言也多數懂得些醫術, 其其格剛纔說的“博額”與這兩個條件相符。
虞子蘺心想, 若不是這個薩滿名叫“博額”, 那便是薩滿的蒙古語叫“博額”, 但一般情況下信衆不會直呼薩滿之名, 那“博額”一詞,多半是“薩滿”的蒙古語。“那我要去謝過他了。”虞子蘺說。“您不必過去, 博額他還會再來的。”“哦,那我也得去謝過王妃。”虞子蘺邊說邊坐起身來。阿茹娜笑道:“您也不必去了,王妃已經先回烏珠穆沁去了。您昏迷裡王妃還來看過您了。”虞子蘺有些受寵若驚,自己何德何能讓一個汗妃來看望自己。
虞子蘺睡了兩天半,醒來吃過點東西,便要出去透透氣。阿茹娜將她的衣服拿來,虞子蘺見是一套蒙古服,不喜,讓阿茹娜將她的漢服換來。阿茹娜把她剛到熱河時穿的那套漢服拿出來,虞子蘺穿上之後,覺得心情舒暢許多。這兩日半,將她折磨得瘦了不少,臉尖了許多,也沒之前那般精神。
虞子蘺挑簾出帳,卻見自己帳篷的位置沒變,附近卻少了許多帳篷,便問阿茹娜道:“這麼這塊地方少了好多人?”阿茹娜答:“聖上怕人多打擾格格休養,便讓原來住在這的幾個貴主兒挪了地方。”虞子蘺聽罷,也不說甚麼。她在帳外走了幾圈,一直沒看見烏力罕和賽罕的身影,她想想,剛纔在帳篷裡邊的時候也沒看見她們,因問阿茹娜道:“烏力罕和賽罕去哪啦?怎麼裡外都不見人,她們那天打了不少東西吧?”
阿茹娜默不作聲,只是低着頭。虞子蘺奇道:“難道她們沒甚麼收穫?她兩人的箭術可是很好啊。”阿茹娜還是不答,虞子蘺有些納悶,難道是烏力罕賽罕走了?“她們回烏珠穆沁了是不是?”虞子蘺笑着問。阿茹娜仍是隻低着頭,不說話。
虞子蘺有些急了,說道:“她們也不是回去了?那是去哪了?”阿茹娜這才慢慢擡起頭來,眼眶裡噙滿淚花。虞子蘺心中一驚,趕忙問道:“是出了甚麼事?你快告訴我,莫要我急死了。”阿茹娜低泣道:“她們到了長生天的懷抱裡。”
虞子蘺心中一涼,“這是甚麼意思?”阿茹娜欲止住哭泣,卻哭得越發厲害。虞子蘺鼻子一酸,急得掉下淚來。她抱住阿茹娜,哽咽道:“我睡了三天,甚麼也不知道,你們還要強顏歡笑伺候我,我真是,真是……”阿茹娜搖了搖頭,抹去眼淚,說道:“格格別自責。”“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虞子蘺攜着阿茹娜來到一處高坡坐下,阿茹娜緩了許久才能開口。
兩人坐在高坡上,綠草藍天,清風習習。阿茹娜緩緩說道:“那晚您回來前,烏力罕賽罕已經給人在林子裡發現擡回來了……”她說到這裡,想起兩個姐妹橫屍眼前的情景,不禁又痛哭起來。虞子蘺也不逼她,等她哭過再慢慢說。
阿茹娜哭了一會,又剋制情感,接着說道:“她們,她們是……”阿茹娜說到此處似有些猶豫,“她們遇上了三隻老虎,給這三隻老虎害了……”虞子蘺心頭一震,她雖爲烏力罕賽罕之死傷悲,但腦子還是清醒的,她清楚記得,她是獵完虎後準備返回時才聽見烏力罕的喊聲。如果是在她獵虎之前老虎襲擊了她們兩個,她們的聲音爲何還能那般清亮?而且也不會戛然而止纔是。
“她們,真是給老虎害死的?”虞子蘺問。
阿茹娜抹去眼淚,微微點點頭。虞子蘺看着阿茹娜的神情,心想,“我與哈森那日是中午才過便獵了那三隻虎,倘若烏力罕她倆真是讓這三隻虎害的,那真是說不過去。老虎倘若襲擊了她們,必不會就此罷休。再說,從下午到晚上,這麼長的時間裡,竟沒有一個人發現她們?”虞子蘺因再問阿茹娜道:“她們身上有幾處傷口?”但她這話一出,便覺不該。若烏力罕賽罕真是給老虎襲擊而死,必是皮肉都給撕裂,阿茹娜正承受着喪失姐妹之痛,自己怎能這麼問。於是她馬上又說:“你若不願想便不要去想了,但願她們死後往極樂之地去。”
阿茹娜聽到“極樂之地”,更加傷心。虞子蘺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連忙道歉:“是我的錯,我不該問這麼多惹你傷心,唉,我捱了一箭,腦子也打壞了。”虞子蘺連連致歉,阿茹娜儘管悲痛,但也記得主僕之序,她怎能讓主人向自己道歉,因此一緩過來便說道:“格格這麼說,讓阿茹娜死無葬身之地。阿茹娜傷心,不是因爲格格的話……”她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虞子蘺覺得奇怪,但也沒再追問。阿茹娜擡頭望着眼前茵茵青原,藍藍白天,忽然跪下去,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虞子蘺忙去扶她,阿茹娜卻說甚麼也不肯起來。“你且緩緩,不要這樣。”虞子蘺道。阿茹娜伏在地上痛哭了好一會才直起身來。她眼睛又紅又腫,臉上掛着幾道淚痕。阿茹娜低頭親吻一下草地,說道:“我對不住她們,我當着她們的面說了假話。”
虞子蘺愕然。阿茹娜接着說道:“她們不是給老虎害的,是讓人用箭射死的!兇手在她們的喉嚨上射了一箭還不夠,還在她們身上腿上射了五六箭!我恨死兇手,要是找到他們,我必親自砍下他們的頭來祭烏力罕賽罕!”阿茹娜怒不可遏說出這些話,她咬牙切齒,臨近發狂。
虞子蘺難以置信,烏力罕賽罕竟是給人謀殺的,是誰跟她們過不去,要如此殘狠地殺死她們?她在腦子裡回憶當日的事情,她只聽到了烏力罕叫了一聲便再無下文,仔細想想烏力罕那戛然而止的一聲,虞子蘺恍然大悟。
“她們是因我而死的……”虞子蘺話與悔恨之淚俱下,阿茹娜驚訝地看着她。虞子蘺緩緩說道:“原來那時我就讓人跟上了,他們怕烏力罕找到我,便將她們害了……是我害死了她們……”阿茹娜雖不明白虞子蘺的話是甚麼意思,但她知道烏力罕和賽罕一定不會是她害死的。
看到虞子蘺兀自流淚,阿茹娜反倒收斂自己的情感,轉來安慰她道:“烏力罕賽罕最喜歡藍天草原,現在我們將她們的骨灰撒在草原上,讓她們永遠也不會離開她們熱愛的地方,現在她們定是在長生天裡,再無痛苦和煩惱了。”虞子蘺點點頭,想起烏力罕在熱河時爲了保護她而受傷以及賽罕御箭殺敵的事,她既悲傷又痛惜。這兩個如此優秀的蒙古女孩,居然最後死於暗箭之下,且還是箭穿喉嚨,虞子蘺想到此處,對兇徒恨之入骨。
“你爲何一開始不告訴我烏力罕和賽還是給人射死的?”虞子蘺問阿茹娜。“阿茹娜不敢。”“誰讓你這麼說的?哈森貝勒?”阿茹娜搖搖頭,爲難地說道:“那晚我跟其其格正在帳裡等您回來,忽然來了兩個人告訴我們烏力罕賽罕給野獸襲擊,屍首已經擡回來,讓我們過去看看。我跟其其格不信,她們兩人都是射箭的好手,遇上野獸也知道分寸,再不濟也能騎馬逃走,怎麼會兩人都給野獸襲擊?等我們到那一看,看見烏力罕賽罕兩人喉嚨上……身上……好多血,但……一點抓傷的痕跡也沒有。我們兩人大哭起來,這時太子殿下忽然進來,吩咐我們要是有人問起烏力罕賽罕的事,就說是碰上三隻老虎。當時皇上還沒回來,太子殿下說不能在節骨眼上再添亂,又讓我們連夜燒了她們……”
阿茹娜硬忍住眼淚,接着說道:“幾個士兵將她們裝到袋子裡,擡到離帳篷不遠的地方,架起火就要燒。我跟其其格央求他們讓我們與她們道別,他們勉強答應了。就是道別的時候,我們纔看見她們喉嚨上的傷口,我們都是從小跟箭打交道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箭傷。再將她們翻身一看,脖子後仍是傷口,這是箭穿喉而過的緣故。我們又看了她們身上的其他傷口,都是箭傷,這才知道爲甚麼太子要囑咐我們那樣的話,原來她們不是給老虎襲擊,而是叫人用箭射死的。那幾個士兵不許我們多說,硬將我們拉開,就,就放火了……”阿茹娜儘管開始已經哭了不少,但說到當時的情景,還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