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升之助無力地跪倒在地,聽着通訊部外面炮火震天,透過碎裂的玻璃窗看着血流成河的慘象,早已軟了腿腳。?
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像個懦夫一樣眼睜睜看着戰友在自己面前死亡。?
林茂市將重新落入南統軍的手中,那時,倭桑又要用多少士兵,多大代價才能重新奪回這南方咽喉??
幾萬?幾十萬?幾百萬??
這個殘酷的事實如一把鋒利的刀插在新野升之助的心口上,形成了自己永遠無法寬恕的痛。?
這時,催命的電話鈴響起。?
處於職業本能,新野升之助機械般抓起電話筒:“喂。”?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這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你想殺方君乾,想最後一次爲倭桑帝國盡忠嗎?”?
魔鬼的誘惑。?
黑色的轎車如滑翔的幽靈般輕輕停在市政府不遠的一塊空地處,方君乾和肖傾宇一前一後走下轎車。?
黑暗的夜幕中,一個鬼魅般的紅點瞬間爬上了方君乾的額頭……?
紅外線夜視儀!?
“趴下!”無雙飛身從側旁衝出,撲倒方君乾。?
“啪”的一聲,剛剛方君乾所在的地面出現了一個焦黑的洞,冒出一縷青煙。?
根本來不及給人以愕然的時間,方君乾就地一滾,借勢推開無雙,那枚子彈恰好跟無雙擦身而過!?
這一連串動作兔起鶴伏,快捷無比,這時他纔有時間往上一望——市政廳對面大約五十米的大樓頂端,一個清晰的紅點正在閃爍。?
“來人!”方少帥大喊一聲,吸引了門口警衛的注意!?
又是一聲破空尖銳的槍聲!?
方君乾只覺眼前一花,?
自己已被一個純白無垢的纖細身影帶倒,並緊緊護擁在懷中。?
定格了視野。?
定格了身影。?
定格了那一瞬間眉宇間的痛楚擔憂。?
“傾宇……”第一聲,他的話音像梗塞在喉。?
方君乾難以置信地反手摟住他,伸手觸摸到的盡是粘稠的鮮血,從亮目的淨白中透出來……?
烏黑的發凌亂粘着蒼白皮膚,肖傾宇微弓的身,護住方君乾的要害。?
他爲他,陷入這血肉橫飛的泥濘血腥。?
“少帥~!公子~!”附近傳來幾處槍響,新野升之助被十幾把步槍射成了馬蜂窩,絕望倒地。睚眥護衛於千鈞一髮時匆匆趕到!?
然而此刻方少帥的眼中,三千色相一億聲聞已空白成模糊塵埃。?
靜靜趴在他身上,失血的昏厥讓肖傾宇呼吸逐漸困難,頭腦一陣嗡鳴不清。?
“傾宇!!”?
第二聲。方君乾悲憤欲絕,睚眥欲裂!?
那是他要用命保護的人啊!?
幸虧那枚子彈穿過了無雙肩膀,沒有留在體內。?
只是失血過多,多多調理一下就沒了大礙。?
不過那一顆子彈讓他發了兩天的高燒,整個人都燒得糊里糊塗,清醒的時候便看見牀邊方君乾清減內疚的俊臉。?
沒有了往昔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透着一股淒涼的憔悴,見到他醒來,宛如即將溺斃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眼中迸發的煥煥生機讓無雙頓覺心中一暖:“方君乾……”?
“嗯,我在我在!”忙不迭抓住他的手,他連聲應着。?
握住手的力道很大,捏得肖傾宇手骨生疼,尖銳的疼痛起來。?
彷彿?
生怕自己一個鬆手,眼前之人便會消失不見。?
“傾宇,不待你這麼嚇人的……”聲音悶悶的,掩飾不了的委屈。?
見他平安無恙,已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的方君乾睡意突然上涌。?
當一個精神極度緊繃的人突然完全鬆弛下來的時候,隨之而來的便是疲憊。?
刻骨的倦。?
和累。?
“你……”無雙遲疑着,“你一直沒閤眼?”?
“你讓我怎麼放心去睡覺。”方君乾眼底有淡淡的陰影。?
無雙只覺有一股暖意從心底悄然竄出,侵潤四肢百骸。?
“少帥快點去好好睡上一覺吧。”他勸他。?
依舊淡淡的悅耳的聲音,一如水過無痕。?
“那你讓過去點,我睡覺。”?
肖公子睜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聽錯了吧??
“少帥是說……睡這裡?”?
方少帥回答得有理有據,無可厚非:“本帥的牀都讓給傷號了,難道傾宇忍心讓我睡地鋪!?”?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無雙對某人近乎死皮賴臉得寸進尺的做法不由氣結。?
不過……?
看着他的眼底浮現的黑眼圈,以及臉上怎麼也掩飾不住的虛弱憔悴,冷漠寂靜的心不由一軟。?
就這麼一次吧……?
就一次,應該沒關係吧……?
微微嘆了口氣。?
肖傾宇側身往裡牆挪了挪,騰出些牀位。?
方少帥倒是毫不客氣地霸佔了肖公子的牀鋪,頗有點雷打不動天塌不驚的意思。?
無雙猶豫了一下,有點遲疑自己這個決定的正確性。?
終了,輕輕丟下一句:“睡吧。”說完朝裡翻了個身,背對着他一動不動。?
無雙昏睡了兩天,此刻毫無睡意。?
他只是躺着,靜靜躺着,看着雪白的牀褥被單出神。?
耳邊響起那人略帶蠱惑的清朗聲音:“傾宇整日穿着白衣,又睡在白色的牀上,不悶麼?”?
“傾宇身子骨明明不好,還要替我擋那一槍,怎麼看傾宇都不像這麼瘋狂的人呀!以後不許這樣,我又不會感激你!”?
肖傾宇沒有轉過身,似乎已經入夢。?
“傾宇……”忽聽方君乾喃喃地自語。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魘住了似的,身體因恐懼而微微發顫,“要是你當時醒不來,我可怎麼辦……”?
無雙只覺得心裡一痛,不由輕輕回了句:“肖傾宇不是一直陪着你麼。”?
明顯感到身後輕貼的脊背一僵,然後慢慢放鬆柔軟。?
即使背對着他也能想象到,陽光般的燦爛笑容重新回到那個人的臉上。?
方君乾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聲音慵懶裡多少有些撒嬌的味道:“我好累,要睡覺了。”?
扯過棉被把無雙裹得嚴嚴實實,快入冬了,天冷,可不能把人給凍壞了。?
好累啊,傾宇。我們一起休息下,夢醒了,一切都會好的吧。?
“傾宇又救了本帥一命,方君乾真要以身相許了。”?
聽了這話,無雙終於決定不再理他。?
閉上眼睛,睡覺。?
在戰鬥取得勝利時,軍隊統帥和參謀總長就在玉亙市境內,就在離市政府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內,被人狙擊槍射差點命喪黃泉!睚眥成員們事後都把這件事看成“奇恥大辱”。?
“公子!您處罰我們吧!”?
身爲睚眥的隊長,竟讓自家主子中槍受傷身處險境,劉楚飛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次失職,是睚眥自創立以來一個抹不去的污點!?
眼前的肖傾宇一身琉璃淨白,微仰起低垂的容顏,眉目平靜從容。?
他是典型的古典男子,溫潤如玉,風采無雙。?
一派冷鬱悠倦,彷彿千年冰山上一株悄然綻放的幽蘭,那樣冷靜,那樣含蓄。?
內斂的幽雅。?
此刻,這個既幽且雅的男子輕輕勾起了嘴角:“兩天之內,查出這次暗殺的前因後果。”?
劉楚飛猛地擡頭,細長的眼睛爆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是,公子!”?
公子……?
什麼時候連血火睚眥都開始跟着叫自己“公子”了??
無雙忍不住心中無奈,微微苦笑。?
隱約有種預感——自己這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這個稱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