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多峻嶺,海拔數千米,其上冰蓋霜覆,皚皚白雪終年不化。
古雪山更是因其歲月悠悠,山頂冰雪古老長久而得名。
山中氣候與人間更是有天壤之別。人間三月芳菲初綻,繁華伊始,而古雪山,依舊險峰絕頂寒霧繚繞。
如果此刻有人坐在飛機上經過這裡,眼力好的就可以驚訝發現,曲線起伏優美的雪地上,無數移動的黑點格外醒目。
正是趙甄建派出來搜山的追兵。
古雪山一個隱蔽的洞囧中,跳動着紅亮的火光。點火有無雙隨身攜帶的打火機,可古雪山上樹木本就稀少,再加上大多數的樹枝也被雪浸溼,方君乾忙了許久才生起了這堆火。
血紅的風雪斗篷鋪開來,隔絕了地面的陰冷潮溼,肖傾宇靜臥在斗篷上,頭枕着方君乾的大腿。
他沒有睡——應該說是方君乾不讓他睡,時不時跟他說話讓他保持清醒。
即使如此,白衣少年的精神還是越來越不濟。
欲睡欲醒間,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方君乾衣領處若隱若現的玉睚眥,無雙終於提起點精神。
輕輕伸出手,將掛墜拈出衣領。
晶瑩指尖與雪玉睚眥渾然一色,美得驚心動魄。
少年的聲音卻是莫名的悲涼,空谷幽魂般悽愴:“你還戴着它呀……”
方君乾壓下自心底深處升騰而起的恐慌,強露笑顏:“一直戴着——傾宇送的禮物怎麼能丟下。”
“很好、很好……”肖傾宇忽然攥緊玉睚眥,將方君乾扯近自己。
柔順如瀑的黑髮傾瀉而下,半遮住肖傾宇雪白的面容。
方君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他此刻眼神刻骨溫柔,如在生命盡頭的火苗用最後的力量,一點一點,燃燒殆盡,寸寸相思寸寸灰。
忽而目光一凜,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少帥,聽我說。將玉睚眥頭部朝上逆時針旋轉四十五度,用硃砂印泥把底部的‘肖’字印在桃花箋上,以此爲憑,可以調動所有睚眥成員……”
猶如三伏天兜頭冰水,方君乾一把捂住他的嘴,痛聲道:“別說了。”
這般諄諄叮囑,宛如交代遺言的窒息殘酷!
痛惜的三個字落入無雙耳中,別有一番惆悵低迴的意味。衍衍晨曦從洞外一點一點散進來,縹緲彌蕩,化入少年古井無波的眼中。
無雙癡癡望着他,忽然風輕雲淡地笑:“好,我不說了。”
無雙只覺渾身發冷,喉嚨卻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壓抑着咳嗽,冰火兩重天的折磨讓他額頭隱見冷汗。
傷口發炎,風寒入體,高燒不退——方君乾緊緊抱着他,拼命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懷中這具冰涼的軀體。
冰雪蒼茫的雪山,潮溼陰冷的山洞,跳躍閃爍的篝火。
方君乾忽然回想起自己與肖傾宇一路走來的過程。
殺,殺,殺,殺不完的敵人,倭桑、軍閥、奸細、叛徒……從東北一路到東南,從平京一直到玉亙。
永遠是陰謀多過光明,殺戮大於溫情。
所幸一路走來,都有他的陪伴。
而如今,他闔上一雙溫柔的春水,悄無聲息地蜷縮在自己懷中,彷彿下一秒就要消散在天地間。
一世英雄,轉瞬寂滅。然天下戰火,還要繼續蔓延下去。
方君乾忽然清冷一笑:可是沒有你,這條路我一個人要怎麼走下去?
傾宇,你不要這麼狠心……
突然,方君乾停下了所有動作:外面空曠的風聲中隱隱傳來對話的聲音,夾雜着踩在雪地中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有人正朝這邊走來!
方君乾出手如電,雙手一拉,迅速將地上的斗篷扯上裹住肖傾宇,動作平穩且輕柔。腳上的馬靴踢倒篝火架,將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積雪橫掃到火堆中。從頭到尾不到二十秒,只發出了一點聲響。
搜索途中高聲說話,如此不警惕,在這麼遠的距離就被自己發現,來的一定不是睚眥隊的成員!
這個山洞雖然隱蔽,但難保他們不會發現。
一旦兩人被抓,絕難活命!傾宇現在傷病累累已是強弩之末,爲今之計,只有自己出洞,主動引開他們的注意力,這樣或許山洞不會被發現,傾宇能撐到睚眥尋到此處……
悄悄在他耳邊說出三個字:“活下去……”
願蒼天見憐,見憐傾宇。
方君乾心中一慟,然眼中狠辣決絕之色更盛!
再不遲疑!方君乾手持qiang械正要起身,忽覺左手手腕被人拽住。
驀然低首,卻見一隻冰冷多情的手挽住了自己的離去。
肖傾宇手指的溫度就像他這個人——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白衣少年垂眸一笑,忽然擡眼怔怔望着他,
眼神,恍若清風明月。
“別去。”
洞外,悲風夾雪,漫漫蒼茫。
洞中,一個聲音靜靜迴響在方君乾耳邊:“要死,死在一起……”
在方君乾憂鬱的眼中莞爾一笑:“……我不信上蒼真的如此薄涼。”
談笑聲越來越近。
方君乾將qiang交給無雙,手執軍刺貼在洞口,屏住呼吸。
“誒!這裡有個洞!?”
方君乾心下一跳:被發現了!
“這麼大一座山找兩個人,這不是大海撈針嗎!該不是上頭故意消遣我們吧?”
“先進去歇歇吧,這山裡可真他媽的冷!”
來了!
方君乾眼中殺機一閃,全身肌肉緊繃!
一個士兵罵罵咧咧走進山洞,幾乎在同一時間,方君乾手中軍刺毫無預兆地一亮,全力施出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