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即命僕役把曾漁的行李鋪蓋都搬到鈐山堂去,曾漁無奈,他要求住在族學這邊是想求個清淨,嚴世蕃卻要他與嚴紹慶和嚴紹庭住一起,這嫡出庶出的兩兄弟並不和睦,以後少不了有麻煩事。
鈐山堂與瑞竹堂比鄰,是嚴嵩早年修建的書屋,嚴嵩二十六歲中進士,考選爲翰林院庶吉士,兩年後授翰林院編修,卻患上了嚴重的肺病,不得已辭官還鄉,在介橋村築鈐山堂,一邊養病一邊讀書,鄉居長達十年時間,直到正德十一年才還朝復官,此後一路官運亨通——
在嚴嵩看來,這鄉居養病的十年對他是大有裨益的,避過了劉瑾之亂、讀了大量的書籍,書法和詩文都有長足的進步,可謂因病得福,所以嚴嵩對鈐山堂很有感情,他的文集就叫《鈐山堂集》,前幾年嚴世蕃回鄉修萬年橋,遵父命把鈐山堂也修葺一新,嚴嵩還是想着耄耋致仕後重歸鈐山堂——
曾漁跟着嚴世蕃幾人來到鈐山堂,巫塘趕來的薛醫生正獨自坐在小廳中喝茶,見到曾漁,寒暄一番,薛醫生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般,埋怨曾漁上回從宜春回程時沒到他莊中歇腳,得知曾漁是從水路回去的才釋然。
這時已經是巳時末,嚴世蕃對薛醫生道:“先去給病人診治,再回寄暢園用飯。”
嚴世蕃領着薛醫生去村東兩裡處的楓樹灣,嚴紹慶和嚴紹庭兩兄追隨其父左右,曾漁呢,自然要跟去,不是說飲食起居都要與嚴紹慶兄弟在一起嗎。
秋陽當空,楓林如染,一襲素袍的嚴世蕃走到嚴氏家廟前,看着塵封蕭瑟的家廟,對堂弟嚴世芳道:“這裡都成了狐窩鼠窟了,既有毓慶堂,那這處家廟不如拆掉,免得列祖列宗魂魄歸來誤以爲此處纔是香火地,冷冷清清豈不讓祖宗傷心,以爲子孫後代日子過得如此悽慘,逢年過節都沒個豬頭供奉,哈哈,拆了吧。”
嚴世芳對這位堂兄的肆無忌憚的言語已經習慣,說道:“哪裡有自己拆自己家廟的道理,除非——”,除非什麼嚴世芳沒有再說,不吉。
嚴世蕃也是一時興到之語,沒往心裡去,一邊的曾漁心道:“這也可以說是一語成讖了吧,在有心人看來,權傾天下的嚴氏父子敗亡已有種種徵兆了,龍虎山的元綱法師從義理和象數兩方面論證了嚴世蕃的下場。”又想:“嚴世蕃守孝未滿就要趕回北京,定是對朝爭有了警惕,嚴紹庭都不帶,也應該不會帶陸妙想和嬰姿去北京吧。”
一行人順利過了獨木橋,楓樹掩映的竹籬小庵前一個垂髫少女正在柴門前張望,很快轉身回木屋去了,嚴世蕃喚道:“嬰姿,嬰姿,你姨娘呢?爹爹請了薛醫生來爲她診治,過幾日我就要回北京了,有些不放心你母女二人啊。”
少女嬰姿又走出來,朝衆人看了一眼,向嚴世蕃福了一福道:“我娘說了,她誰也不見,爹爹不要逼她。”
嚴世蕃道:“我又逼她什麼了,是請醫生來給她看病。”不理睬攔在柴門正中的嬰姿,對薛醫生道:“薛醫生,請。”就往柴門裡昂首進來。
少女嬰姿只好退後,跑回去把西頭木屋的門給關起來了。
嚴世蕃惱了,喝道:“開門,別不識好歹,等下我把這房子都給你拆了。
木門打開了,緇袍而履的陸妙想邁步出來,低眉合什道:“菩薩慈悲,貧尼身子尚好,不須診治。”
曾漁上前兩步作揖道:“陸師姑比上回清減了許多,薛醫生遠道而來,陸師姑莫要諱疾忌醫。”
嚴世蕃側頭看了曾漁一眼,曾漁的表現雖然有些冒昧,卻也在情理之中,曾漁以前見過陸妙想,此時再見,表示一下關切也不爲過,而且嚴世蕃也不認爲曾漁有膽打陸妙想的主意,說道:“是啊,莫要諱疾忌醫,讓薛醫生先爲你號號脈再說。”
陸妙想心跳有些快,這位曾公子掩飾的功夫的很好啊,可是這種感覺怎麼有些彆扭啊,好似有私情一般,當下低聲道:“多謝薛醫生,請進。”
嚴世蕃並沒有跟進去,只在小院站着,四處看看,轉到後面見有兩小畦菜地,種着白菜和芥菜,大奇,問身邊的饒管事:“這是你們在這裡種的?”
饒管事趕忙搖頭道:“小人沒在這裡種菜,不過前些日子十三姨命小人尋了白菜籽和芥菜籽來,想必是十三姨和嬰姿小姐種的。”
嚴世蕃驚訝至極,俯身察看菜苗,失笑道:“還種得不錯啊,到十月就有白菜和芥菜吃了,陸妙想那嬌怯怯的人竟能種菜,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連連搖頭,咄咄稱怪。
嚴世芳看了一眼堂兄那隻壞了的左眼,心道:“她可不嬌怯怯,這女子剛烈得緊。”
薛醫生出來了,走過來對嚴世蕃道:“嚴大人,令寵氣血兩虛,還須進補,可她又是食素,只有先開幾帖人蔘歸脾湯調治。”
嚴世蕃道:“好,方子給我。”
薛醫生道:“老朽沒寫方子,這邊沒備紙筆。”
嚴世蕃道:“那就去寄暢園再寫方子吧,已經是午時了,走吧。”對隔着幾步看着他們這些人的嬰姿道:“好生照顧你姨娘。”看了一眼嬰姿露出裙外的足尖,搖了搖頭,別無二話,就出了竹籬小院。
曾漁有些奇怪,陸妙想又沒有突發什麼疾病,嚴世蕃爲何特意帶了薛醫生來給陸妙想診治,還是在他即將離開分宜赴京之時,難道真是對陸妙想獨寵,可陸妙想並不領情啊——
少女嬰姿追了出來,將一封信交給走在最後面的饒管事,請饒管事轉呈她爹爹嚴世蕃,返身回木屋時看了曾漁一眼,點了一下頭。
饒管事拿着信有些躊躇,面有難色地對曾漁道:“嬰姿小姐怎麼不當面交給老爺啊,要我轉交,若是觸怒了老爺,我豈不是無妄之災。”
曾漁知道這是嬰姿想要到族學聽講的信,說道:“一封信而已,又何妨。
曾漁說話聲音有些高,走在前面的嚴世蕃聽到了,回頭問:“什麼信?”
饒管事趨步過去,說了原委,把信呈上。
嚴世蕃展信看了看,笑道:“字還寫得不錯,妙想教得好,只是性子也一般的執拗。”便向嚴世芳說了嬰姿想來族學學習的事——
嚴世芳問:“嬰姿侄女今年幾歲?”
嚴世蕃道:“虛度十二歲,嘉靖二十八年生的,屬雞。”
嚴世芳道:“才十二歲呀,看着有十四、五歲一般,兄長還沒給她入家譜吧?”
嚴世蕃道:“先前不是一起寄養在青田陸家嗎,就一直到沒上譜,看今年冬至祭祖時給她上家譜吧。”
嚴世芳答應了一聲,又道:“那就讓嬰姿隨宛兒和月香一起學習吧。”
嚴世蕃便吩咐饒管事返回小庵告訴嬰姿一聲,明日就可來族學聽講,桌椅筆墨都會備好。
出了楓樹灣,早有嚴府伴當和轎伕候着,嚴世蕃騎馬、薛醫生乘轎往寄暢園去了,曾漁和嚴紹慶、嚴紹庭兄弟跟着嚴世芳回介橋村,曾漁現在要和嚴氏嫡庶兄弟生活在一起了,這也是一種磨礪吧,宅斗的磨礪——
鈐山堂有專門侍候嚴紹慶和嚴紹庭兄弟飲食起居的一個管事、兩個健僕、兩個僕婦、兩個廚娘和四個丫環,那姓嚴的管事已經命人騰出一個大房間,以屏風隔爲兩間,外間有書桌,裡面是臥室,曾漁看了房間也頗滿意。
嚴氏族學下午還有一個時辰的課程,除了背誦上午教的那些生書外,就是仿臨書帖一幅送呈嚴世芳指正,最後由嚴世芳講忠孝勤學故事二條,到申時初刻放學,學生們要離開族學之前必須把桌椅、筆硯、書籍安頓齊整,不許雜亂堆放。
嚴世芳的女兒嚴宛兒看到在自己書桌的後面添了一副桌椅,放學後便問爹爹嚴世芳:“爹爹,又有哪位族中姐妹要來讀書?”
嚴世芳道:“就是你上次在楓樹灣見過的嬰姿。”
嚴宛兒歡喜道:“好極了,嬰姿姐姐也要來了。”
抱歉抱歉,只有一章,小道你還敢說明天二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