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裡有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年過六旬的富翁請術士算命,術士說這富翁還有吃十多石米的壽命,這富翁心想:“不錯啊,我一天吃不了一斤米,一石米能吃大半年,也就是說我還能活十來年,算是高壽了。”豈料這富翁隨後就得了一種離奇的怪病,非常能吃,胃口好得不得了,一天要吃十多餐,一年時間就吃掉了十多石米,就死了——
當初曾漁讀到這則故事覺得很好笑,現在親眼目睹嚴世蕃索賄斂財、窮奢極欲的樣子,不禁想起《聊齋》裡的那個能吃的富翁,覺得嚴世蕃也是趕死的節奏,有福要慢慢享啊。
嚴世蕃雖然派人去把曾漁從上饒請來,但那只是順路爲之,曾漁畢竟只是一介小秀才,離名士還遠得很,嚴世蕃沒必要過於禮遇,慢說曾漁連舉人都不是,即便真如傳言所說以後要中狀元又如何,他嚴世蕃也不是沒見識過狀元,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狀元諸大綬、三十八年己未科狀元丁士美,還不都在他父子面前俯首聽命,狀元三年有一個,但如他父子柄國政十餘年的又豈是狀元能比的,所以嚴世蕃雖對曾漁的才學頗爲欣賞,卻也沒有少見多怪就奉若上賓—
曾漁也巴不得這樣,嚴世蕃若過於重視他反而讓他不適,韜光養晦是他所願,給嚴紹慶做伴讀的主要目的就是見識一下嚴氏的奢華,嚴世蕃好古董、書畫,珍藏無數,這些都是窮書生完全接觸不到的,當然曾漁還有一個私心,暫不明說。
途經金溪時,曾漁見嚴世蕃並沒有繞道陸坊鄉,便向一位嚴氏隨從打聽陸員外之事,那隨從道:“陸員外七月半過後就離開分宜去了饒州,陸員外的次子現任饒州府通判。”
曾漁“哦”的一聲,策馬而行,好似隨口問道:“那松江徐閣老的孫子與嬰姿小姐的婚姻定下來了沒有?”
隨從道:“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好象是沒成,徐閣老的家人已經回松江了。”看了一眼策馬在前的嚴世蕃,壓低聲音道:“似乎是嬰姿小姐的那位姨母堅決不讓嬰姿小姐嫁給松江徐氏,說小姐年幼,要過兩年再議婚,其中很有些隱秘曲折,在下可不敢多嘴。”
曾漁也就不再多問,心裡想:“陸妙想還是很有決斷,嬰姿若嫁去松江肯定不會有幸福,嬰姿今年才十二歲,也許還沒到出嫁的年齡嚴世蕃就已經問罪了,那時松江徐氏肯定不會納她,罪臣之女下場很慘,嗯,別人穿越是來救國、來獲取高官厚祿、來征服世界的,我卻是爲拆散嚴氏的婚姻、拯救與嚴氏有關的美女而來。”
曾漁自嘲一笑,雙腿一挾馬腹,胯下駿馬小跑起來,這種河套馬體型並不高大,短程衝刺也不快,勝在耐力好,行長路最合適,自九月初一辰時從上清鎮啓程,短短六天,行八百里,於初七日午前抵達分宜縣,一行人來到西崗寄暢園,園子管事迎出來向嚴世蕃稟道:“老爺,豐城的鄢大人到了,昨日從南昌來的,今日一早由瑞竹堂的二老爺陪着去歐陽老夫人墓前祭奠,鄢大人留話說若老爺今日不回來,他就要回南昌去了。”
嚴世蕃將馬繮遞給園子執役,問:“鄢景卿現在哪裡?”
管事道:“應該是在村中毓慶堂。”
嚴世蕃道:“去叫他來見我。”說罷大步進了寄暢園。
曾漁心道:“豐城鄢景卿,應該就是鄢懋卿吧,不知鄢懋卿現在官居何職,此人是嚴氏的死黨,與嚴氏父子是一條藤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那管事騎上馬,往介橋村去了,嚴世蕃的一班隨從忙忙碌碌,只顧搬自己的行李,這些隨從此行收穫也不小,只有曾漁守着自己的書笈和衣篋不知該去哪裡,以前陸員外在東院,他可以去見陸員外入住東院,如今陸員外不在此間,嚴世蕃沒吩咐,這些人一時也顧不上安置他。
曾漁在門廳待了一會,茶水都沒一口,走到東院去看,落葉紛紛,門庭如舊,因爲陸員外不在,他也不好擅自進去,在院前看了看,正待回門廳,卻見院內出來一個面相兇惡的肥胖老嫗,這老嫗一見曾漁就驚喜道:“啊,曾公子,你何時到的?”
這兇惡老嫗便是嚴婆婆,上回曾漁給她診治了一下心痛之疾,對曾漁的態度明顯好了許多,曾漁答道:“隨嚴侍郎剛從廣信府來此——嚴婆婆安好否?
嚴婆婆絮絮叨叨向曾漁說她如何睡不好吃不下,才兩個多月不見,這老嫗明顯衰老了許多,她那心臟病是治不好的,若能戒口、調養得好,還能多活幾年,否則就只有一、兩年的壽命了。
曾漁問:“上回我開的方子,婆婆沒有抓藥煎服嗎?”
嚴婆婆道:“吃了幾帖藥,再想求人抓藥,卻沒人搭理我這個老婆子啊,我又氣喘走不得長路,這裡去城裡藥鋪好幾裡地呢。”
曾漁心道:“當初在青田村,這老太婆把陸妙想的金銀首飾訛詐去了不少,不會沒有錢,若捨得出一些銀錢,還會沒人給她跑腿。”說道:“陸娘子和嬰姿小姐不肯看顧你一些嗎?”
嚴婆婆嘆氣道:“她二人不在這裡了——”
曾漁一驚,正要問究竟,一個嚴府伴當快步過來說道:“嚴大人請曾公子去用飯。”
曾漁不便再問,隨那伴當來到北院花廳,酒席已經擺上,嚴世蕃招呼道:“曾生,來,坐這邊,你是生員,我不能讓你與那些下人同席,不然你必怨我
曾漁沒說“豈敢豈敢”,只是含笑道:“多謝大人禮遇,晚生感激不盡。”他已經知道嚴世蕃的一些脾氣,若說“豈敢豈敢”,嚴世蕃定認爲他是言不由衷,就會故意讓他去和嚴府隨從、伴當一起用飯,反正你說了“豈敢”的。
與嚴世蕃同席的除了曾漁之外,另有三個嚴府門客,一個姓吳、一個姓應、一個姓孫,宴席中幫襯湊趣,只爲迎合嚴世蕃,讓嚴世蕃開心,嚴世蕃向曾漁介紹這三個門客道:“應老二踢得一腳好球,圍棋也下得;吳麻子善吹簫度曲,打馬投壺俱精;孫寡嘴嘛會說笑話,善伺人喜怒,他們三人從京師追隨我到此,我居喪不寂寞,多虧了他三人。”
孫寡嘴道:“是東樓君善養士啊,我輩雖是九流小技,也知報答。”
應老二、吳麻子二人隨聲附和。
嚴世蕃笑道:“不必阿諛,汝輩心術我一清二楚,我若一朝失勢,汝輩定作猢猻散,跑得比誰都快啊。”說罷哈哈大笑。
應老二、吳麻子、孫寡嘴三人也只是笑,並不認爲嚴世蕃的話是侮辱了他們人格,孫寡嘴道:“東樓君的富貴萬萬年,想要驗證我輩忠誠與否,可惜我輩沒有長生不死之軀啊。”
那吳麻子便擊節唱道:“——則願得姐姐長命富貴,若有些兒好歹,我少不得報答姐姐之恩,可不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嚴世蕃大笑,大杯喝酒,大塊吃肉,哪有半點居喪守孝的樣子。
曾漁不主動說話,嚴世蕃或者應老二幾人問起就說兩句,多吃菜,少說話,心想:“嚴世蕃果然快活熱鬧,卻不知這福能享到幾時”
酒席將散時,管事來報,鄢大人來了。
慢慢調整狀態,欠更一定會補上,謝謝書友們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