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有赤子心

鄭軾聽到曾漁回來,從廳屋左邊廂房裡閃了出來,低聲笑道:“媒婆兇猛,閉門不出依然被攪得頭昏腦脹,我與幾個貴溪秀才喝了酒回來是未時末刻,這幾個婆子就已經等在廳上了,圍住我七嘴八舌,倒不是把我認作是你,我三十出頭了,所謂花甲半開,如何能與賢弟這樣的美少年比,嘿嘿,這幾個媒婆也許是閒得嘴癢,逮到我就說個不停,那意思是要我也在你面前美言美言。”

曾漁笑道:“好極,式之兄儘管美言吧。”

鄭軾正待開口,廳上的五個媒婆早已下了臺階,把曾漁團團圍住,媒婆們倚老賣老,不在乎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爲了讓曾漁先聽自己說媒,竟拽住曾漁的袍袖、腰帶,你拖我拽,一副要搶親的架勢。

曾漁高舉雙手道:“諸位阿婆,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一個一個說,動口不動手。”

鄭軾在一邊哈哈大笑。

一個大臉盤婆子踊躍道:“我先說,我先說——”

這大臉盤婆子聲音高亢,響裂行雲,把其他四個婆子的嗓門都壓了下去,續道:“曾相公,老身給你說的這樁媒那真是良緣佳配,蔣塢蔣大善人的三小姐,年方十八,比曾相公小了兩歲,生得是如花似玉,美貌無比,更且斷文識字,知書達禮,蔣大善人家境極是殷實,曾相公若娶了蔣家三小姐,那就好比背倚糧倉,吃喝不愁啊,蔣大善人說了——”

這樣高亢的嗓門不容易保持,說到後來,嗓門就降了下來,其他四個婆子立時反擊,一個婆子撇嘴道:“什麼美貌無比,臉短鼻塌,麻子斑也多。”

另一個婆子道:“蔣家五個女兒,若個個女兒的嫁妝都有糧倉米倉的,豈不把家當都嫁窮了。”

大臉盤婆子怒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們這樣搗亂以後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大臉盤婆子說得惡毒,其他幾個婆子都惱了,紛紛道:“明白人不說暗話,蔣三姑我們也不是沒見過,她是不是短臉塌鼻子?她臉上有沒有麻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道,還有,蔣家有五個女兒難道說錯了?”

又一個婆子揭露道:“蔣三姑哪裡識得什麼字,繡鞋時會繡衤福壽,兩個字罷了,福壽二字我也認得,難道老婆子我也算斷文識字、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了?”

四個嘻嘻哈哈揶揄那大臉盤婆子,媒婆們走東家進西家,對四鄉八塢的適齡待嫁的閨女瞭如指掌,說蔣三姑的這些話基本屬實,大臉盆婆子單口難敵四嘴,辯駁不得,氣憤憤道:“好,那你們說,你們說,我倒要聽聽你們是怎麼胡說八道的。”

另四個婆子相互使個眼色,一齊道:“天都快黑了,我們明日再來。”又問曾漁:“曾相公,你明日不會外出吧?”

曾漁道:“這可難說,我很忙的。”

婆子道:“那也不打緊,我們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每日都到貴府轉轉,喝杯茶而已,也不破費曾相公什麼。”

四個婆子還要進內院向曾漁母親道個別,那大臉盤婆子也跟進去了,過了一會就就都出來了,笑嘻嘻出門走了。

廚娘俞氏這時過來對曾漁道:“少爺,方纔奶奶還說要留這五個婆子用晚飯,我說留不得,倒不是我怕受累,是這些婆子招惹不得,留了一次,那麼以後就都要留了。”

曾漁點頭道:“俞媽說得對,這些婆子討人嫌,慣會說騙打拐,我這就去與我娘說,以後不讓這些人進門。”

鄭軾笑道:“以九鯉的才貌和名聲,怕娶不到大家閨秀,何須這些婆子來咕噪,等下頭都被吵暈了,胡亂下聘一個,完了,誤了終身了。”

曾漁是覺得煩了,每次回家就看到一羣婆子在咕噪,都不得安寧,三姑六婆經常上門是正經人家的大忌,這些人慣會挑唆作怪,當下便入內院見母親說這事。

曾母周氏正將手頭的針線絲絨收好,她這是在刺繡,在石田她就經常給人家繡被面、鞋面、枕袋,可以得到一些微薄錢物的回報,幫襯幫襯兒子在東巖書院讀書的用度,如今遷居上饒,雖然家裡不再拮据,卻依然閒不住,每日刺繡,就連七歲的妞妞也開始跟着母親學女紅了——

“娘,臘月天這麼冷,天色又暗了,你才歇下手,眼睛要是壞了怎麼辦,這刺繡最費眼力。”

曾漁埋怨着,拖了條矮杌在母親面前坐下,摸了摸母親的手,果然冰冷,雖然腳邊有個小火盆,但刺繡時不能常焐手。

曾母周氏笑道:“娘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沒那麼嬌貴,刺個繡算什麼,多少婦人做得更苦更累,娘可是見多了。”

曾漁無奈道:“娘啊,爲了生活受苦吃累那是沒辦法,可我們不要自找苦吃嘛,娘愛刺繡做女紅,日間光線好時做那麼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就行了,難不成兒子現在還要靠孃的十根手指頭吃飯,娘都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身體最要緊,這纔是兒子最掛心的。”

曾母周氏見兒子語氣鄭重,忙道:“好好好,娘知道了,我兒是廩生,吃官府米糧,娘高興呢——前廳劉二媽那些人都走了吧?”

曾漁道:“已經走了,這些婆子太吵,明日若再來,不要給她們開門。”

妞妞點了燈盞過來擱在小桌上,小聲笑道:“劉二媽她們可不管,會使勁拍門。”妞妞也有些厭煩這幫媒婆,每天都來,雖說沒在宅子裡吃飯,卻把點心糕餅都快吃光了。

曾漁道:“我若在家,我就趕她們走;我不在家,就不要開門,門是大青皮栲樹做的,結實得很,讓她們拍去,”

妞妞“格格”的笑。

“哪有這樣不近人情的。”曾母周氏笑嗔道:“娘不是爲了你的婚事嘛,閒時哪會讓這些婆子上門。”

曾漁道:“娘不要急,如今兒子名聲在外,想給兒子說媒的人多得很,兒子自己慢慢留意,娘莫聽那些媒婆子花言巧語,等下被婆子們攪昏了頭,那可不妙。”

曾母周氏道:“小魚是怕娘給你七挑八揀揀個破燈盞嗎。”這是石田人常說的俗語,意指挑來挑去挑花了眼反而挑了個最差的。

曾漁笑嘻嘻道:“不急不急,兒子奇貨可居。”

這時廚娘俞氏提了食盒進來,曾漁便道:“我在裡邊陪娘用飯吧,回來好幾日了,都還沒和娘、妞妞一起吃過飯。”

曾母周氏笑道:“你鄭表兄還在外面呢,你把客人晾着象什麼話,快出去吧。”

廚娘俞氏笑道:“裡邊的菜份量也少,都不夠曾少爺一個人吃。”

曾漁摸了摸肚子道:“也是,我是個大肚漢——娘,那我出去了。”

曾母周氏叮囑他酒要少喝,曾漁答應一聲,回到廳屋與鄭軾小酌了兩杯,晚飯後到書房看看書,作了一篇八股,便各自歇息。

次日也就是臘月十九,曾漁以爲自己可以閒下來了,準備與吳春澤陪表兄鄭軾還有那幾個貴溪秀才一道去廣教寺和陸羽泉隨喜遊玩半日,可還在用早餐就有人來敲門,原以爲是熱情的媒婆子們,四喜去開門卻見是府衙頭役黃勞帶着兩個皁隸陪着笑說要求見曾相公,四喜認得那兩個皁隸,就是那日在夏朝奉店鋪前誣賴少爺要訛詐他們的那兩個壞皁隸——

四喜問是不是府尊大老爺召他家少爺有事,黃頭役說是這兩個皁隸來向曾相公賠禮道歉的,四喜就讓他們三個在門外等着,把門關上,去問少爺要不要見這三個人?

曾漁本不想見那兩個皁隸,不過看在黃頭役面子上還是見一見吧,說道:“讓他們進來。”

黃頭役領着兩個皁隸進來了,曾漁打了聲招呼“黃班頭早”,對那兩個皁隸卻是不予理睬,黃頭役陪笑道:“小人本不敢來打擾曾相公,小范、胡窯兩個卻百般央求我帶他二人來向曾相公賠禮道歉,他們自己不敢來。”

曾漁道:“有什麼好賠罪的,下回再遇到不要控告我訛詐就很是承情了。

兩個皁隸“撲通”跪下了,告饒道:“曾相公大人大量,饒過小人這一回,小人有眼無珠,罪該萬死。”一邊說着一邊“啪啪啪”抽打自己耳光,昨日審夏、趙兩家姦情案時,他二人親眼看到曾漁坐在府尊身後,而且案子當堂翻案夏貴瑜無罪釋放,這豈不是曾漁從中謀劃的,府尊竟然會聽一個秀才的話,這讓他二人又驚又怕,若曾漁要對付他二人,只消在府尊那裡說句話,他二人飯碗不保不說,捱打挨罰都難說,所以趕緊央求黃班頭帶他二人來登門賠罪,自抽耳光表示痛悔。

曾漁看不得這種賤相,這種人既能作賤自己,那麼一旦得勢作賤起別人也更狠,作色道:“黃班頭,趕緊帶這兩個人出去,我聽不得掌嘴的聲音,這裡又不是刑廳大堂。”

黃頭役使個眼色制止兩個皁隸施苦肉計,黃班頭是衙門老油子,知道有些人不吃這一套,陪笑道:“曾相公,曾相公,他二人知錯了,還望曾相公饒了他們這一回,他二人還湊了幾個錢請曾相公喝喝酒消消氣。”說着,就從袖底遞過一錠銀子來,是十兩一錠的。

曾漁拂袖作色道:“黃班頭,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讓他二人進來,你代他們給我銀子卻是何意,是要羞辱我?”

黃頭役趕忙道:“小人怎敢,小人怎敢。”黃頭役得了皁隸小范、胡窯的二兩銀子酒錢,就答應帶二人來向曾漁賠罪,原以爲十兩銀子遞上,曾漁定會笑納,這樣的秀才鄉紳他見得多了,卻沒想到曾漁這般疾言厲色拒絕,莫非是嫌少?

卻聽曾漁又道:“這種銀子我是絕不會收的,我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你們回衙門當差去吧,我還有事。”

黃頭役見曾漁話語決絕,明白曾漁是不會收這銀子的,便呵斥兩個皁隸趕緊走,又道:“曾相公是何等人,豈會與你這螻蟻一般的人計較。”

曾漁笑了笑,心道:“這種螻蟻是有毒的,說不定哪天就咬你一口。”

鄭軾見三個差人走了,說道:“九鯉,你好歹也對他們說教一番嘛,諸如以後莫要於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公門之中好修行之類的勸善言語。”

曾漁笑道:“這樣說教有用嗎,我曾聽一個老衙役說過,心慈手軟當不得皁隸,當皁隸先要吃一服洗心湯,把良心洗去,再燒一份告天紙,把天理辭了,這才做得皁隸,我三言兩語能讓他們洗心革面做起公門菩薩來,豈不是笑話

鄭軾嘆道:“如你這般說就那衙門都沒說理的地方了”

曾漁道:“當然有說理的地方,原告被告都沒錢,那就論理;一方有錢一方沒錢那就論錢;雙方都有錢,那就論誰錢多、誰肯使錢。”

這幾句話說出口之後曾漁突然心頭一凜,心想:“這話很有嚴世蕃的味道啊,是我受嚴世蕃影響了?”轉念即釋然:“嚴世蕃看透後是肆無忌憚,而我不是,我依然有赤子心。”

又有人敲門,鄭軾笑道:“這回是媒婆來了吧。”

曾漁道:“聽這敲門聲應該不是那些婆子。”起身道:“想必是夏家父子

鄭軾跟着曾漁出了廳堂,果然看到四喜開門請進來的是夏楮皮、夏貴瑜父子,夏貴瑜還由一個僕人攙着,夏楮皮向曾漁、鄭軾作揖,說道:“方纔在城門邊遇到黃班頭和那兩個皁隸,還向我父子二人說了一堆好話。”

曾漁笑道:“那兩個皁隸給我送銀子賠罪,夏朝奉你說那種人的銀子我能收嗎?”

夏楮皮道:“皁隸的銀錢來得齷齪,曾公子怎麼會要那種錢,不過我夏楮皮的這些薄禮曾公子一定要收,都是咱們永豐土產,小吳,小吳,讓他們挑進來。”

一片“吭吭”“嘎嘎”“咩咩”聲中,夥計小吳牽着一頭尖角山羊進來了,後面跟着一個挑夫,挑着一擔籮筐,前面一隻籮筐裡是兩隻大公鵝,伸着長頸“吭吭”地叫着,另一隻籮筐有兩隻白鴨,籮繩上還繫着兩隻黃耳騸雞在撲騰,挑夫將鵝鴨提出來放在天井邊上,戲法一般又籮筐底取出一籃雞蛋、一罐米酒和兩尾大草魚——

夥計小吳肩上還扛着一個包裹,夏楮皮將包裹接過,對曾漁道:“曾相公,這是幾刀楮皮紙,是本店最好的紙了,這些雞鴨鵝羊魚蛋都是永豐東巖農家土產,米酒更是家釀,這點心意曾相公一定要收下。”

曾漁道:“好好,多謝多謝,夏朝奉、夏公子,廳上坐——四喜,上茶。

坐在着說了一會話,曾漁問趙家那案子最終怎麼了結,夏楮皮道:“趙玉吾和那些街坊人證各受了十杖,就這樣結案了,趙家兒媳何氏死得怨啊,但這種閨門裡的事,而且人已經死了,官府也沒法再追究,只有怪老鼠害死人。”夏楮皮是個厚道人,那些街坊四鄰都說趙玉吾扒灰,夏楮皮卻不亂猜趙家閨門醜事。

曾漁道:“那些街坊的確該打,若不是他們從中煽風點火、慫恿趙玉吾告狀,哪裡會有這等事。”

夏楮皮道:“犬子雖然受了些難,也得了個教訓丨不義之財、不明來歷之物決不能要,揀都不能揀。”

夏貴瑜還有怨氣,說道:“爹呀,這種教訓丨也忒慘了吧,若不是曾相公爲兒子找回清白,兒子說不不定就要充軍服苦役了,能不能有命回來孝敬爹爹都難說了。”

夏楮皮道:“這事已過去,沒什麼好說的,記住這個教訓丨就行。”向曾漁拱手道:“曾公子,在下父子二人今日是特來向曾公子致謝,等下就要乘船回東巖了,都到年子邊了嘛,回去過年,犬子也好養養傷。”

夏貴瑜道:“曾公子,在下想給曾伯母磕個頭,不知可否?”

曾漁點頭道:“我母親也惦記着你的案子呢,叮囑我一定要幫忙,夏公子坐着別動,我去請我娘出來。”

曾母周氏和妞妞出到前廳,夏氏父子一齊下跪致謝,曾母周氏忙道:“魚兒,魚兒,扶起來,扶起來。”

曾漁把夏楮皮一把攙了起來,夏貴瑜就任他磕幾個頭,然後坐着說話,曾母周氏感激當日搭船之事,夏楮皮連稱慚愧,說曾公子仁義,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敘了一會家常,曾母周氏牽着妞妞進去,夏氏父子起身告辭,曾漁託夏楮皮給東巖學院的兩峰先生帶去一盒湖筆,這是嚴紹慶送他的,上好的湖州筆。

曾漁正待送夏氏父子出門,又有人來敲門了,這回真是那些媒婆們,一進門就歡欣鼓舞,說曾公子沒出門,好得很好得很,只有那個大臉盤婆子板着個臉,她說媒的蔣三姑昨日被其他婆子攪黃了,今日她是來報復其他媒婆,哪個說媒她就說壞話作梗,誰家的閨女能十全十美挑不毛病來?

曾漁悄悄叮囑了四喜幾句,便對婆子們道:“婆婆們先坐,我送這位夏朝奉父子出去。”

一個婆子問:“曾相公幾時迴轉來?”

曾漁道:“這個說不定,也許是傍晚回來吧。”說罷就與夏氏父子和鄭軾出了門,把那一夥媒婆晾在那裡。

夏氏父子要回店鋪去收拾收拾就要回鄉,曾漁和鄭軾二人先去約了吳春澤,再進城找到那幾個貴溪秀才,一起到廣教寺隨喜,又往大悲殿後尋陸羽泉,正談笑風生間,寺僧引了一人匆匆趕來,這人卻是徐渭,徐渭笑對曾漁道:“老弟讓我好找,快隨我去,上回從山賊中解救出來的一百多名人質今日用官船送他們回鉛山河口,這些人質都說臨行前要給恩人曾秀才磕個頭,快隨我去吧,有馬匹在寺門前等着。”

曾漁笑道:“特意去受人磕頭,這也太可笑了,老兄代我辭了吧。”

徐渭拽着曾漁就走,對鄭軾等人道:“諸位朋友只管隨意,曾老弟我劫走了,哈哈。”

曾漁只好道:“諸位,抱歉抱歉——”

鄭軾笑道:“九鯉是不得閒了,府上還有一羣媒婆等着他。”

秀才們皆笑。

曾漁跟着徐渭出了廣教寺山門,有軍士牽馬等候,二人上了馬向三江口碼頭馳去,路上徐渭問曾漁上回被山賊截住時可損失了什麼財物?

曾漁道:“倒是沒損失什麼財物,被我一篇‘千字文,唬住了——哦,丟了十兩銀子,因爲怕賊人搜去,匆匆忙忙踩進了路旁積雪裡,當時還想着脫身後去尋呢,現在怕是尋不回來了。”

徐渭道:“你就說遺失了五百兩吧。”

曾漁驚問:“這是爲何?”

徐渭掀脣哂笑:“你說遺失了五百兩,戚將軍就會補償你五百兩,這次追剿山賊吳平,繳獲的錢物甚多。”

曾漁皺眉道:“那些錢物都是山賊從各縣搶劫來的,單在河口綁架的數百人質,就得了二萬多兩贖銀,這些銀子應該還給那些人質啊。”

徐渭冷笑道:“官兵從山賊那裡繳獲的錢物哪有交還百姓的,又無憑無據,戚將軍不可能派人到山賊洗劫過的府縣一一尋找苦主歸還錢物;若是把繳獲的財物留給地方官府衙門慢慢尋訪苦主的話,以如今的吏治,我敢說真正還到苦主手裡的錢物三不足其一,都被碩鼠給侵吞盤剝了,所以還不如作爲軍資和獎勵官兵之用。”

徐渭遊幕多年,對官場黑暗知之甚悉,曾漁也清楚徐渭說得是實情,嘆口氣道:“那就作爲嘉獎官兵的賞銀吧,我是怎麼也不能假報失銀五百兩的,徐老兄這是故意捉弄我。”

徐渭笑道:“不義之財諒老弟也不會要。”

說話間到了三江碼頭,數艘客船泊在江邊,這是官府僱來準備送那些人質回河口的船,一百多人質高高低低立在河岸邊,他們大都認得曾漁,早先他們也恨曾漁哪,心想秀才也投賊了,還把贖銀提得那麼高,後來才知是曾漁救了他們,匪首吳平本來是要把這些沒交贖銀的人質盡數殺死在橫峰赭亭山下,是曾漁勸說吳平讓這些人質充作挑夫,才使得這些人質最終獲救,所以這時見曾漁到來,一齊跪倒謝曾漁救命之恩——

這麼多人跪拜,倒讓曾漁手足無措了,也跪倒還禮,然後安慰了這些人質幾句,送他們上船,看着客船駛遠了才與徐渭上馬往城裡緩緩而行。

徐渭道:“曾老弟,我明日就要隨軍返回浙江了,有一事我要與你說——

曾漁見徐渭語氣少有的鄭重,便道:“老兄請講,弟聽着呢。”

徐渭道:“胡部堂已經知道老弟的聲名事蹟了,昨日傳書到軍營,要我邀你入他幕府,老弟意下如何?”

曾漁沒有受寵若驚的樣子,心裡想的卻是:“怎麼都是些日薄西山的大人物看重我,拖我下水啊。”說道:“老兄你也知道,分宜嚴氏那邊的伴讀我還沒辭掉呢,怎好應胡部堂之聘。”

徐渭微笑道:“我料胡部堂還不知道你是嚴府西席,不然就不會和嚴府爭才俊,而且你明年還要赴鄉試,當然是不會應胡部堂之聘,好了,我就這樣回覆胡部堂。”又道:“老弟的八股文我未拜讀過,想必是極好的,但科場往往並不論文,明年鄉試老弟萬一若不中,那時可以考慮入胡部堂幕府,一面謀生活,一面讀書以備三年後再考。”

曾漁點頭道:“老兄所言極是,弟受教了。”

徐渭興致高起來,笑道:“杭州美景冠天下,老弟若來杭州,愚兄與你飲酒西湖舟上,暢談書畫,那是人生快事啊。”

曾漁也笑道:“諺曰‘天上天堂,地下蘇杭,,杭州我是必來的,老兄掃榻以待哦。”

徐渭笑道:“那是當然,只要胡部堂還在杭州,幕中必有老弟一席之地。

曾漁笑了笑,沒搭話,二人就在護城河邊道別,徐渭還有些公務,今日是不能與曾漁喝酒了,明日就要啓程返浙,相約他日杭州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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