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庫門的房子是滬上的經典,後世楊銳也是見過的,在滬上的新天地有不少石庫門老房子是改建成酒吧、咖啡廳的,但是一個居家的石庫門房子卻是沒有見過的。這幢石庫門房子也就只有兩層,看上去還是很現代的,房子磚牆縫裡的白灰還很雪白,和青磚的青色搭配起來,看的異常舒服,這一切都還是很新的,感覺這房子蓋了還不到兩年,進了大門就見有一個大大的天井,天井正對着客廳,客廳前六扇長條形木質格柵門立在面前。一個穿着月白袍子的女人從裡面出來,見到楊銳邊打量着邊問:“是濃要借房子?”
楊銳點點頭說:“是我。請問怎麼稱呼?”他也在打量這個女人。
“我夫家姓黃。你幾個人啊?你貴姓啊?”也許是楊銳符合她對房客的要求,她也說起了京話。
“免貴姓楊,就一個人住,我是個學生剛回國,請問您這房子怎麼租的啊?”楊銳問。
“房子都在兩樓,有兩間,一間是臥房,一間是亭子間,”女人答道,又說:“我帶你去看看吧。”說着進了裡面。穿過客廳是一個小走廊,有一個女人正蹲在屋檐水溝旁邊洗鍋,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立在一旁。
順着木頭樓梯上了二樓,先看了臥房,這是朝南,二十多個平方,傢俱什麼的都有,還有個老式的木牀,窗戶開的多,而且還是玻璃窗,房間裡非常敞亮;亭子間卻是在房子的後面,房間不大,十個平方不到,很是低矮,楊銳感覺自己就要頂到天花板了。因爲朝北,窗戶沒有開在北面,而是開在側面,只是百葉窗式的木窗,牆壁是灰色的沙漿糊的,有些灰暗,房間裡的擺設也很簡單,就是一牀一桌一凳的。房子看完了,黃太太問:“都看過了,怎麼樣,就這兩間空着?”
房子都還好,其實也就是能住就行,至於租哪個就看價錢了,楊銳心裡正在算着自己口袋裡還有多少錢。見她問就道:“房間都很好,就是不知道多少錢一個月?”
“大的臥房一個月八塊,房捐兩角;亭子間倒是便宜,一個月四塊,房捐一角。你想要哪間?”她問。
楊銳一聽價錢再算了下自己剩下的錢,就知道自己只能住亭子間了,其實那個小房間也不錯,比較安靜。心裡盤算了一下道:“我還是住亭子間吧,四塊錢能再便宜點嗎?我剛來滬上,錢比較緊張”
黃太太聽了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像是下了什麼決定的說道:“亭子間最少三塊半了,再少就不好借了,我也看你是正經人才少錢的,你要是誠心想借今天就定下來。”
楊銳當下就定下來了,付了兩塊定金,說明天就搬過來,臨出門還要了地址:後馬路如意裡12號。回去路上算了下錢,減去明天要付的一塊六,自己只有兩塊六角四分,今天過完還能剩下兩塊五角三分,按每天吃飯兩角算,還能過十三天。不過明天搬過去,被子什麼的買完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錢。錢啊錢,想到這,楊銳不由的加快腳步,在即石路大馬路交界的地方找到了個郵局,把滿懷自己希望的那篇文章寄了出去,爲了讓對方編輯接受自己的文言文和簡體字,在信後面又做了解釋,按照穿越者慣例說自己是海外華人,少時教育的都是西文和簡體字,故在文法文字上有很多不足,還請見諒云云。
回客棧經過四馬路,楊銳又在四周書店轉了轉,花了兩角錢又買了不少雜誌和報紙,然後回去就開始專心看報寫稿了。待到吃晚飯的時候,又寫了兩篇。揉揉發乾的眼睛,看着這三篇稿子,楊銳心裡不由恨恨的想,他碼的,憑什麼別人一穿越馬上就能發財,老子當個寶貝金鍊子還只才八塊錢,別人要不就撞見什麼名人衣食無憂,老子就只能在這個破旅館裡爬格子,真是沒天理,他奶奶的。
晚飯之後,老闆娘已經把房間裡的燈點上了,漆黑的房間裡,煤油燈頑強的亮着,可即使如此,黑暗還是籠罩着絕大部分地方,只在桌子上那一小片地方維繫着光亮。楊銳坐下,翻看下午的成果,把文言文語法理順,接着幹爬格子的偉大事業。
第二天楊銳一早就拿着行李出了客棧,吃完早飯又去了昨天那個郵局,把昨天下午接連晚上寫的三篇稿子寄出去,也不管中不中之類的了,只當是廣撒網吧,希望能有些收穫,再不想辦法,可就只能賣身了。
到如意裡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正想喊門的時候卻發現門沒有鎖,只是虛掩着,黃太太也找不見人。楊銳喊了幾句也不見人,只好直接上樓了,昨天那個洗鍋的女人也沒見着,只有那個小女孩。她見楊銳過來,怯怯的看了過來,楊銳笑了一下做了鬼臉,那小女孩就立馬縮到房間裡去了,倒是沒哭沒喊的,也許她知道這沒有惡意吧。
亭子間的門開着,房間裡似乎又掃了一下,牀上也鋪了些稻草,鋪蓋什麼的是沒有的,坐在牀邊打量着房間的時候,黃太太過來了,還是昨天那件月白的袍子,輕輕柔柔的走了過來。“濃過來了啊,楊先生,剛纔正好在上面曬被子,沒聽見你叫我。”
楊銳笑着說:“沒事的黃太太,房間好像掃了一下,謝謝了哦。”
“哦,是啊,昨天你說今天過來,你走之後我就過來掃了一下,我跟你說,這亭子間一個人住很清爽。”看的出來,房東還是很健談的。
“恩,謝謝了”楊銳再次道謝,說着把準備好的一塊六角給了過去,又說“黃太太,這邊哪裡有被子鋪蓋的賣啊”
黃太太好像是房子租了出去心情不錯,很樂於幫忙。“你去外邊那個益民衣被鋪子,說是裡廂黃先生的房客,應該會便宜點。”
等中午吃飯的時候,楊銳已經收拾好了房子,出去再回來,又花了一塊錢買了個單被子,錢緊張天氣還不是太冷只能如此,除了被子還買了把鎖,就不知道這個玩意能不能頂用。賣鎖的說這種廣鎖一般都撬不開的,楊銳雖然不信也沒辦法,只好將就着用。最後數了下錢,只剩下一塊兩角了,節約點還能過個十來天,就看投稿能不能中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楊銳基本窩在房間裡哪裡也不去,稿子實在寫不出來就順手記錄後世的東西,各種知識、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技術資料,當然這些都不全,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語句或者是線索,畢竟,以前看穿越小說不是看課本,看的最多的是一本明末穿海南的書,看了好幾遍,上面很多的技術細節,可是那畢竟是穿明朝的,放到清末就沒有什麼作用了,還有就是有穿清末明初的,也只是看過就完。當回憶蘇聯t34坦克的原型——一個美國某公司所生產的坦克樣品——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家公司的名字時,楊銳深深的感嘆:看來不管是做什麼還都是要認真啊,要是自己用點心,這怎麼會想不起來了呢。
日子就這麼過了五天,楊銳跟房子裡的人也都照過面了,整個房子有六個房間,一樓客廳隔出來的地方是房東的,黃先生這些天也是見過了,帶着個圓圓的眼鏡,續着八字鬍子,應該是個老師什麼的人,但是沒有深談,大家都是點頭爲禮的;樓梯那邊的小隔間住的是那天在院子門口的中年男子,姓鄧,只聽黃太太說他是在郵政局上班,家人什麼的在滬上郊區,大家都喊他老鄧,他人也很好,平時也不多話。一樓最後面住的也就是楊銳亭子間下面,是一對夫妻,男人姓徐,說是江蘇哪裡的還是安徽哪裡的人,女人倒是松江人,平時房間外面有一個女兒,而根據哭聲判斷房間裡最少還有兩個嬰兒,只是平時看不到。據說徐先生一心想生個男孩,誰知道女人肚皮不爭氣,後面連着生了兩個都是女孩。本來他是不想出門討生活的,只是有個親戚什麼的在滬上什麼商行裡做事,加上在家裡因爲沒有生下兒子,鄉鄰面前兩夫妻都覺得沒面子怕丟人,也就跟過來了。
二樓這邊也是三間房子,住的只有亭子間和靠着樓梯的隔間,臥室一直是空着的,隔間只知道是個老頭子住的,平時早出晚歸的,很是靜悄悄,直到有一天喝多了酒開始哼曲子才讓楊銳知道有這麼個人,老頭子在上面哼,下面小女孩就樂了,跟着老頭子的曲子叫了起來,看來這小女孩應該是有音樂天賦的。後來才知道老頭子是擺小攤子的。
每天四點半的時候,楊銳都會揹包出去,然後在弄堂裡轉轉,看看自己能不能再穿回去,可每次都是無效。楊銳沮喪回來躺着牀上,默數着越來越少的銀角子銅圓,計算還有多少天斷糧。而每天這個時候,樓下的上班族開始陸續的回來了,院子裡就鬧了起來,這個時候楊銳總是開着窗戶,倚在窗口,看着下面,走廊上黃太太用個煤油爐炒着菜,鍋鏟翻飛,小女孩在屋檐下游戲,女孩的爸媽在房間裡用着家鄉話不停的拌嘴,老鄧則是蹲在樓梯口抽菸,不時會和小女孩說說話——吵雜卻溫馨的居家生活總是能讓人安心,雖然楊銳只是個看客,但卻也能感受這種煙火氣息給人帶來的些許溫暖。
在楊銳穿過來的第十一天,住進如意裡的第九天,還剩兩角錢的時候,希望來臨了。那天當他趴在窗戶上看下面的生活寫真的時候,老鄧敲門進來了,遞了兩份信過來:“楊先生,濃兩封信阿拉帶過來了”
信,哦是報紙接受投稿了吧,這應該是稿費。想到這,他不由的緊張起來,衝過去接過信一邊說謝謝就一邊拆,信裡果然是張條子,上面一張寫:楊先生,鄙報現已接受貴稿並在下期登出,稿費六元請至北海路3號農學報報館領取。另外一封則是一張匯票,上面錢只有三元,匯款人卻是女學報。是誰倒不是重要了,關鍵是有錢了,現金又變成九塊兩角,這纔是最高興的,這幾天真是讓楊銳知道什麼是一文錢難倒英雄啊。
當天晚上楊銳出去加了個餐,這幾天饅頭包子的吃的太膩了,一時興起買了包煙,叫什麼老刀牌,看包裝是英美菸草公司出的,這個公司後世還是很出名,據說曾經一度壟斷中國的捲菸市場。後來民族意識崛起,南洋菸草公司一類的民資公司纔開始起來,整個清末民國時期雙方一直競爭的很激烈。楊銳再找老闆問要南洋菸草公司的煙,回答說沒有這個公司。看來這公司還要過幾年這個公司才成立的,現在還不存在。
楊銳連夜給農學報和女學報寫稿,農學報這邊把自己能記得住的幾種土農藥的配方寫出來,並說明用法和作用,女性報那邊則繼續論述,從遠古母系社會開始,女性的地位怎麼一步步淪落到現在這個地位的,當然,不可能一次說完,最少也要下次再發一篇吧。爲了有點掩護,更爲了掩飾性別,他給自己取了個筆名,叫做亭子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