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奧.威廉坐在醫院的牀上,身上的疼已經隱了下去,傷口也包紮好了,醫院的醫生用英語對他說的話他完全沒有聽明白,不過感覺沒什麼大礙,槍傷處理過了,身上被棍子打傷的地方也擦了酒精,他現在很後悔怎麼沒把那個該死的英國人掐死,要是他沒有被棍子打開,再堅持一會,那個英國人一定是死了,又想到他中槍之後只見楊撲向那個英國人,想到楊把那混蛋壓在地上一頓狠揍,他就覺得興奮起來,左手緊緊的握了起來,指甲也深深的潛進了手心的肉裡,想到這,他狠狠的一拳捶在牀沿上,發出砰的一聲,弄得病房裡的人不滿的看着他。他不以爲然,還是沉浸在剛纔的記憶裡。
上午的經歷只是越發讓他覺得撒克遜人是全世界最爲卑劣的種族,沒有之一。之前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從來沒有這樣強烈,今天的事情只是讓他對英國人的仇恨更深了一些。在南非的時候,他已經很清楚這羣雜種的秉性,今天只不過又是一例作證罷了。
想着想着,他的思緒不由的回到了遙遠的非洲,在那廣闊的原野上,自己騎着馬領頭跑在部隊的前列,向英國人的宿營地衝去,整個騎兵隊橫掃這片宿營地,把英國人一個個趕出帳篷,再用騎兵刀和手槍像收割麥子一樣收割那些穿着睡衣驚慌失措跑出來的英國士兵。
在晚上,他們藉着月光回到了出發的山谷裡,女人們都在等着他們回去,當然每次總有人回不去的,那些等不到男人回去的女人就會在半夜裡發出嗚嗚的哭聲,每當這個時候,麗貝卡就把他抱着緊緊的,用盡全身力氣親吻着他,他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害怕自己也如那些戰死的人一樣永遠不再回來,他也強烈的迴應着她,並且喃喃低聲的說道:“我保證,我一定會回來的,每次都會!”
雷奧正在回憶的時候,身邊一個聲音把他喚醒了,他回過神,看到一個年老的紳士打扮的德國人正在身邊對他說話,還看見了以前和楊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他說道:“請問……”
男子不等他說完就自己介紹道:“我是領事館的副領事弗賴海爾·馮·呂特先生,你好點了嗎,威廉先生?”看來呂特來之前已經瞭解他的情況,所以知道他的名字。
雷奧向鍾觀光點點頭,又回答道:“我很好。謝謝!”又想到了楊銳似乎是被巡捕房抓走了,說道:“我的朋友,楊先生被警察帶走了。我擔心他會被受到虐待。”
呂特用手壓住他激動的左手,安慰他說道:“放心吧,威廉先生,領事先生已經在和英國人交涉了,他一定會爲你爭取公正的結果的,用這樣卑鄙的行爲迫害德意志的公民將挑起所有德意志人的憤怒,我們已經通知了國內,並對工部局發出了最嚴厲的抗議,至於楊也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呂特已經通過電報瞭解了雷奧的背景,對於這個前德意志的優秀軍官,他抱有深深的同情,對他辱罵德皇的行爲也很能理解,畢竟他是響應德皇的號召退役的,並以志願軍的身份支持南非布爾人的戰爭,可是後來,德皇卻把布爾人給拋棄了,順帶着連他們這些前德意志的優秀軍人也給拋棄了,呂特想如果是自己,也會對德皇有一種怨恨吧,可這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政治。
雷奧聽到楊銳可以平安無事,點點頭不再說話,閉上眼睛假裝休息了,他其實不想和德國官方有什麼牽扯,但是這次因爲涉及到楊銳的安危,他不得不提出這個問題。既然他的安危沒有問題,那我就可以休息了。呂特不是很明白雷奧的意思,見他休息就輕聲的走開了,鍾觀光也跟了出去對兩個學生說道:“你們守在這裡,我去巡捕房,注意不要出什麼事。”他又再叮囑了一遍,見兩人都領會,就同着呂特出去了。
呂特趕到巡捕房的時候,總督察藍博森已經派人在樓下等候了,等呂特一到就把他們幾個帶到藍博森的辦公室,藍博森也是剛剛收到英國領事館的報告的,領事的意思這件事情將由巡捕房出面承擔下來,或者說把事情限定在巡捕房裡面解決。
出事的巡警吉布森他是知道的,一個很驕傲的貴族之子,今年二月份才升任的督察,幸好手續還沒有完全辦完,他已經讓人把吉布森的晉升資料給銷燬了。平心而論,吉布森還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的,就是驕傲了些,這件事情被審訊的探長彙報上來之後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巡捕房沒有審訊楊銳,而是先審訊了那兩個阿三,阿三見吉布森不在場就沒有什麼顧慮得把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去年年初的時候,吉布森就接到了家鄉傳來的噩耗,他的兄弟在南非和布爾人作戰的時候,被那裡的游擊隊殘忍地殺死了,不但人死了,全身還被扒光了裸屍。當時他就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而那天他遇見了穿着布爾人綠色軍裝的雷奧——這個曾經在南非打過戰的德國人,就想要去報復一頓,開始應該只是想單純得揍這個殘廢一頓,誰知道後面情緒失控還開了槍,幸好沒有出人命,藍博森心裡默默的想,衝動是魔鬼啊!
呂特進了藍博森的辦公室並不脫帽,也不坐下,只是站在房間裡,用公式化的口氣說道:“藍博森督察長,本次事件的關鍵證人,楊先生還在巡捕房的關押中,我代表德國政府要求巡捕房立即釋放楊先生。”呂特用的德語,他旁邊的隨從把他的話翻譯成英語告訴藍博森,藍博森本來正在想是不是做通那個被抓中國人的工作讓他變換證詞,但是他又聽說下面那個中國人的律師找了四個人給他作證以示其清白之後就放下了這個念頭,現在德國領事一來就要去釋放關鍵的當事人,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放也無法做通工作——根據當事阿三的說法,那個中國人好像是德國人的朋友,放了就徹底失去了對這件事情的掌控權。正當他猶豫間,德國領事再次抨擊起來,並且用他的手杖使勁的敲在地板上,這聲音讓他心慌意亂,他聽過翻譯的話後說道:“尊敬的領事先生,被關押的中國人涉及到毆打一位督察長……”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呂特打斷了,呂特怪叫一聲,吼道:“你們的那白癡督察正要卑鄙的謀殺我們大德意志的公民,正是被那個中國楊先生制止了,你們把他關着,難道想讓他改證詞麼,我警告你,藍博森先生,你會單獨面對德意志帝國的怒火。”呂特繼續威脅到,氣勢彷彿似一隻公獅子。
藍博森從來沒有被一個領事這麼直白的威脅過,雖然作爲一個總督察,一個大英帝國的總督察很是驕傲,可是這件事情自己這邊根本就不佔理——從去年一月前任霍華德總督察去世,他被晉升爲總督察以來,他還沒有改掉之前那種唯唯諾諾的習慣——這一頓言語立即就讓他啞口無言了,良久之後,他終於說道:“領事先生,中國的楊先生可以離開,但是要辦理保釋手續。”
呂特聽完隨從的話,說道:“我以領事館的名義保釋他。”說罷又重重的把手杖駐在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呂特幾個人下來一樓就遇見了布朗和虞輝祖,鍾觀光和虞輝祖靠在了一起,看着虞輝祖一臉哭相,鍾觀光很莫名,虞輝祖擦擦臉,說道:“不說我,不說我,竟成怎麼說,洋鬼子怎麼說?”
鍾觀光說道:“現在德國領事會把竟成保釋出來,沒事了。”聽到這話,虞輝祖長長舒了口氣,心放進了肚子裡,之前他和布朗在下面的時候,無論自己和布朗怎麼的交涉巡捕房就是不放人,現在德國人一來事情就解決了,真是……
虞輝祖和鍾觀光在交談的時候,呂特也在用英語和布朗交談,布朗還在爲交涉沒有結果焦急的時候,一看到呂特出現在大廳裡就感覺這事情總算有解決的希望了,誰知道呂特告訴他楊銳已經被同意保釋了,擔保人是德國領事館,然後就在呂特的隨從的帶領下跑去辦手續了。呂特轉向虞輝祖這邊,摘下帽子和他笑了一下——他和虞輝祖在味精工廠試機那天見過的,知道中國人不行握手擁抱,只好簡單的一笑了,虞輝祖還是傳統的作揖。
在楊銳被抓五個小時之後,他終於被放出來了,阿三巡捕在裡面給他解手銬的時候,他就有被放的預感,果然,他被帶向了一樓大廳,然後他就見到了虞輝祖、鍾觀光、呂特和布朗,自己在滬上能用的着的力量都在,他遠遠的對着他們微笑,呂特擠過其他幾個人,上來擁抱着他說道:“你真的是太勇敢了,楊。”
楊銳沒有中國式的謙虛,開起來玩笑:“是的,呂特先生,英國政府應當給我頒發見義勇爲獎狀,我制止了他們那個卑鄙的警察。”
呂特大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說道:“德意志感謝你!”
楊銳笑笑,又和虞輝祖、鍾觀光、布朗幾個打招呼,見到虞輝祖臉上像是哭過,抓住他的手問道:“含章兄,你這是怎麼了?”
虞輝祖不好說自己怎麼個大哭大鬧才把證人找回來的,只說:“沒事沒事。你出來就好。”
楊銳被大家簇擁着出了巡捕房,外面天色已經很暗了,重新看見街道上熱鬧的人羣,他心裡的陰霾頓時散去,還是外面的世界好啊。在鍾觀光的述說下,楊銳知道了雷奧的肩膀只是受了些輕傷已經沒事,但還是直接往醫院走去,呂特則和他道別之後直接回領事館了,布朗也離開了,虞輝祖、鍾觀光和他一起趕到了醫院,來到病房只見兩個儀器館的學生死死守在哪裡,見到楊銳幾個過來燦爛的笑了起來,楊銳也對他們笑了起來,揮揮讓他們過來,學生過來之後就是對着他行禮,他忙着阻止道:“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可是餓了,你們去幫忙買些吃的來。”
來到雷奧的牀前,雷奧其實已經被驚醒了,他看見楊銳只想起來,楊銳忙把他按住,說道:“別動,先等傷養好了,那個英國雜種就在這附近,回頭我們再掐住他脖子,這次可不要便宜他了,非弄死不可。”
楊銳這話可是說出了雷奧的心聲,雷奧不掙扎了,笑了一笑又躺下來——雖然說是笑,但是看起來感覺像在哭。雷奧沒有說謝謝,只說道:“是的,我的手下次不會鬆開了。那些撒克遜雜種,他們是全世界最卑鄙的雜種。”
楊銳對他把雜種的定義擴大化不以爲意,點點頭表示贊同,然後一屁股坐在牀邊靠在另一頭的護欄上,說到:“還是這裡舒服啊。”
鍾觀光笑道:“要不給你開一張,這裡可是洋人的女子伺候的哦。”
楊銳想不到他這麼個人對大洋馬還有些喜好,說道:“我就算了,要不你來住住。”
鍾觀光連忙擺手:“我不行,工廠忙死了,收到電報什麼也沒交代就過來了,等下還要過去呢。”
“我是害大家擔心了啊。”楊銳猜到大家一定是焦急死了,幸好學社那邊學生還不知道,要是知道又非得鬧起來不可。
虞輝祖站在旁邊說道:“哪裡的話,都是兄弟不說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