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深趕到醫院時,秦漢年已經進了手術室。秦朗和媽媽等在手術室外,兩人看起來都有些凝重。
見到秦深,沈素心的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秦深扶她到一旁坐下,詢問着情況。
“你剛走,他就從輪椅上摔了下來。醫生說情況不太好,我怕他這次真的撐不過去。”沈素心雙手緊握着,努力控制着戰慄不已的身體。
秦深攬着她的肩膀安撫她,“不會的,他前兩次都能挺過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人揪着領口扯了起來。秦朗紅腫的眼睛裡似乎充斥着怒火,不等秦深反應,就把他推到牆角,厲聲質問他:“你對他說了什麼?到底說了什麼?”
秦深本就很是自責,沒打算解釋,任由秦朗按着他咆哮發泄,不做聲也不反擊。
沈素心站起來,過去拽着秦朗的胳膊,欲將兩人分開。“快放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哥!”
秦朗執拗着不肯鬆手,眼睛直直的盯着秦深。“現在知道後悔內疚了,當時爲什麼要氣他?你想怎樣就怎樣,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就那麼自以爲是?”
剛從手術室出來的護士,被秦朗的吼聲驚到。對着兩人訓斥,“吵什麼吵?病人現在還在搶救,狀況不明,你們還有心情在這裡吵。不想待在這兒就都出去!”
秦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放了手,對護士說了聲抱歉,走到一旁倚牆站着。
秦深則擔心着父親的病情,問護士:“我爸他沒事吧?”
對方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說:“不好說,醫生會盡力的。”
護士一句職業性的敷衍,把秦深的希望滅掉大半。他怕一會兒從裡面出來的醫生說我們真的盡力了;怕幾個小時前的見面成了他們父子的永別。他還沒來得及報恩,沒來得及盡孝,沒來得及告訴他,不管怎樣,他都是他爸爸,這輩子唯一的。
沈素心見秦深失了魂似的從身邊經過,朝手術室門口走去,剛想問他,卻見他撲通跪在了門前。
沈素心被嚇到,趕忙上前想扶他起來,“阿深,別這樣,快起來……”可是無奈自己力薄,怎麼都拉不動他,只能向站在一旁的秦朗求助。
“阿朗,過來勸勸你哥。”等秦朗走近,纔看清他臉上掛着兩行淚。沈素心不禁也跟着落淚,說:“扶你哥起來。”
可秦朗卻像完全沒聽到似的,站在秦深身邊,居高臨下的俯視他。
“聽話,把你哥扶起來。”沈素心握着秦朗的手腕拖他,催促着。秦朗仍舊無動於衷的看着秦深,眼淚一滴接一滴的落到地面。
沈素心知道兒子固執,也無計可施。她不明白,感情那麼好的兩兄弟,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這孩子……”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責罵,只能哭着拍打他的胳膊。一邊打,一邊唸叨着:“他是你哥,是你哥啊!”
秦朗吸了吸鼻子,抹了下臉上的淚,然後慢慢的跪下,跪在秦深身邊,和他並肩着。
秦深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俊朗的臉上帶着淚痕,尚有幾許怒氣,可更多的是熟悉的倔強和關切,一如從前那個陪他罰站的男孩,不離不棄的。
秦深終於瞭然,有些東西,即使沒有了血緣,也一直存在,不會消失。
……
秦漢年從手術室被推出來,已近清晨。醫生表示手術結果是成功的,但因爲病人身體太差,能不能醒過來,還是未知。
這對秦深他們來說並非好消息,病房裡的幾人都憂心忡忡的,氣氛格外的凝重。秦朗似乎更加焦躁不安,在病房裡來回走了幾趟後,又在窗口站了很久,最後說了聲“我出去下”,就離開了。只留下秦深和沈素心守在病牀兩側。
秦深全神盯着點滴,絲毫不敢懈怠。想起上次對簡卓凡說過關於陪護的話,他懷疑是自己的口不擇言纔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懊悔有些話不該亂說,有些誓不能亂髮。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沈素心似乎看穿他,安慰着他。“他還有未了的心事,不會就這麼走的。”
秦深惻然,如果有什麼心事是自己可以幫他了的,那現在起他會全力以赴。可也許自己纔是他最重的那樁心事,要如何去了?又怎麼能了?
“他說你媽媽去世前,他們有認真談過。其實究竟是不是,你媽媽自己也不確定。”沈素心看着病牀上昏睡的丈夫,輕聲說道。語意雖模糊,但秦深聽得懂。
不確定!要多不負責任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秦深心痛着,又想發笑。這確實是個笑話,她的一句不確定,卻讓她兒子的整個人生成了笑話。他終於可以理解,早年父親和她的生活爲什麼會過得一團糟了。
“想弄清楚也不難,爲什麼不去做個親子鑑定?”秦深問。
“他不肯。”沈素心答,目光仍落在丈夫身上。
難道他不想知道真相?秦深沉思了片刻,忽然間意識到,如果不去求證,那麼他永遠都是他秦漢年的兒子,而這件事也就永遠只是一個不必理會的傳言。原來父親真正在乎的並不是真相。
秦深雙手捂着臉,剋制着不哭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擡頭,慚愧的說:“我竟然以爲他是因爲這個纔不喜歡我的。”
“怎麼會。正是因爲愛你,他纔對你過分的嚴苛。他說你小時候性格隨你媽媽,過於柔弱,多愁善感。尤其你媽媽去世之後,總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哭哭啼啼的。他怕你長大後步了你媽媽的後塵,就用了他所謂的挫折教育來對待你。”
“我當時看不過去,也說過他幾次。可他總說:溫室裡是種不出參天大樹的。他對你寄予了厚望,也慢慢的把你變成他想要的樣子。我也不知道他這樣做對不對。”
秦深點了點頭。他對現在的自己是滿意的,這應該足以證明他是對的。
沈素心見他似是肯定的,臉上露出了笑,“你不知道,他每次去給你開完家長會,回來都會跟我嘮叨半天。說老師如何誇你,說你在學校表現如何好。你小學時的頭幾年,每學期他都會親自去找老師,求着老師讓你當班長。”
秦深也笑了,笑他幼稚得可以。
“後來你大學畢業不肯回來,那陣子他是真的犯了愁。爲了讓你回來想了各種辦法,甚至去找過你當時的女朋友。”
秦深吃了一驚,問:“他去找過朝顏?”,而他竟毫不知情,陳朝顏也從沒對他透露過一星半點。不過那時他也很少對她提及家裡的事。
“嗯,找過。他們具體談了什麼我不太清楚。”沈素心覺得自己似乎失言,怕秦深追問細節,忙表明,她對此真的不知情。
“其實也沒什麼,都已經過去的事了。”秦深笑着化開窘況。然後繼續和她聊着前事。
……
“急着找我什麼事?”姜海生見到秦朗便問,“我約了老曹明天見面,你不用急,明天過後,一切就該明朗了。”
“姜叔,我爸住院了。今天一早剛做完手術。”秦朗低頭悶聲道。
“怎麼會這樣?我前段時間去看他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住院了?醫生怎麼說?”
姜海生的擔心和緊張明顯都是真實的,秦朗覺得自己現在的選擇可能是正確的。
今天早晨,看着父親生死未卜的躺在病牀上,他就決定放棄以惡制惡的念頭。他相信人與人的關係是可以靠感情維繫,可以憑感情延續的。他決心試一次。
“因爲我哥打算離開這個家。”秦朗知道這是父親再度中風的唯一原因,“你知道他多在乎他。”
“爲那麼一個半點血緣都沒有的人,值得嗎?你呢?不會也心軟了吧?”姜海生不忿道。
“他是我哥,不管有沒有血緣,永遠都是。”秦朗誠懇中帶着幾分愧色,說:“對不起,姜叔。我從沒打算要針對他,只是不想你傷害他,才假意和你合作。”
姜海生不敢置信,問他:“你一直在騙我?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又痛心疾首般的哀嘆:“阿朗,我可是真心實意的在幫你啊!”
“姜叔,我知道你對我和我爸都是真心實意的,可我不能看着我哥出事。”秦朗停頓了下,又說:“其實你也騙了我。你明明知道,我爸當年不想你把事情傳出去,不是因爲怕丟人。”
“就算我不說,假的也成不了真的啊!”姜海生狡辯。
“可我爸他一直都很信任你。”秦朗笑了笑。
姜海生慚愧的低頭。
“姜叔,算了好吧?我哥手上也有你的一些證據,真的鬧起來,只會兩敗俱傷。我不想看到你們任何一方有事。”
秦朗沒有告訴他,他前幾天也查到了一件事,關於他兒子幾年前酒駕致人傷亡的事。他本想等到最後攤牌時,靠此一招制他,卻也不時糾結該不該這樣,畢竟他們之間是有感情的。
“我一把年紀了,不在乎了。” 姜海生輕哼,“這世上,有誰敢說自己是乾乾淨淨的。”
“我!”秦朗隨即接道,然後笑笑說,“倒不是因爲我多有良知,只是一直有人庇護着,不用做違心的事罷了。”
“姜叔,你常說人要知恩圖報。你說這樣的恩,我該怎麼報?”
姜海生沉默良久,重重嘆氣,起身要走。走到門口又轉身對秦朗說:“你爸有什麼事及時通知我。”
秦朗感激的目送他,懸着的心終於落下。
……
中午時,張佳雯敲開陸依診室的門,叫她一起去餐廳。
陸依因爲擔心着秦深父親的病情,沒什麼胃口,不打算同她去。
“那我回來時幫你帶點。”佳雯關了門,往外面走。
走到走廊盡頭時,被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撞得幾乎跌倒。佳雯擡頭看了那人一眼,雖然帶着口罩,仍掩不住一副凶神惡煞相,尤其是那雙眼睛,露出兇殘的光,像是能殺人於無形。
“走路看着點兒。”佳雯叱責了一句,摸着被撞疼的手臂繼續走。可那雙眼,卻像印在了腦海裡一樣,揮之不去。
似乎在哪裡見過,佳雯尋思着。腦中猛然間閃過一張臉,“呀!”佳雯驚呼一聲,轉身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