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秦深本打算陪陸依去給她爸爸掃墓,當知道公墓也是在山上時,就打消了念頭,各自安排。陸依和往年一樣,同卓凡一起行動,秦深也依舊回秦家祭拜。
秦家供了已逝長輩的牌位,秦深每年清明都會回來拜祭。其實如果可以去母親的墓地,那他多半也不會回來了。母親葬在老家的山上,在他墜傷之後就再沒去過。秦漢年中風後,掃墓的事就交由秦朗負責了。
祭拜過後,秦深並沒急着離開,陪着秦漢年沉默的坐在堂中。供桌上,母親年輕貌美的照片,在一衆風燭殘年的遺照中顯得格外的刺眼。
秦深眼裡,他媽媽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美女,而她走時,不過才三十出頭,正是人生最精緻的年華。這短短的一生,不知她是否曾燦若夏花,又是否曾被人熾烈的愛過。
想得有些眼溼,秦深抹了抹臉,看向對面的秦漢年,他的目光此刻也正落在亡妻的照片上。
“你愛過她嗎?”秦深問出一句讓自己都意外的話。
秦漢年也似是受驚的動了下,卻沒有出聲,仍盯着照片,思緒被拉扯回那個年代。
當年,他是一眼就認定了她的。除了長得好看,她還很特別,特別的憂鬱,特別的淡漠,激起了他作爲男人的保護欲。縱使她在別人口中是輕賤的,不堪的,他仍一意孤行的娶了她。其實她不過是在他之前愛了不該愛的人,那算不上是她的錯。
往昔的那些爭吵和激戰此時都變得模糊,心裡就只存着她的好。秦漢年看着照片,用力的點了點頭。
愛過,真好。秦深心滿意足了。釋懷的笑了笑,說:“她一定也愛過你。只是因爲抑鬱症,讓她再沒能力去愛身邊的人。”
這話一出口,秦漢年像是受了莫大的震撼,表情痛苦的看着秦深。良久,在輪椅前裝着的iPad上,顫抖着打出幾個字“我對不起她”。而後老淚縱橫,嗚咽出聲。
秦深心裡一陣酸楚。緩緩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摩挲着他的手臂安慰他:“爸,別這樣,都過去了,沒事了!”說着,眼淚不由得掉落在秦漢年的腿上。
沈素心在門口看着這一幕,也不禁落淚。這父子倆,不知道算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和解,但至少以後,彼此心裡最硬的那根刺是拔掉了。
……
秦深從秦家出來,才發現外面的天兒是真好。長空萬里,雲無留跡,晴朗的不像春天,溫暖的不像清明。
撥通陸依的電話,問她:“回家了嗎?”
“嗯,剛回來。”
“要不要出來走走?我回去接你。”這樣的天氣適合踏青,雖不能行山,但可以找片草地踩踩。
“唔……”陸依遲疑着。
“不想出來?那我回去陪你。”
“卓凡在。她胃不好,早上沒吃東西,我煮點粥給她喝。”
“春天是胃病高發的季節嗎?秦朗的女朋友最近胃也不好。”秦深自然的聯想,隨口而出。
“啊?……,哦。……”
“留點粥給我,我馬上回去。”
“你……先不要回來了吧。”陸依支吾着,“卓凡她心情不好,我想陪她呆一會兒。”
秦深輕笑着問:“我是被拒之門外,有家不能回了嗎?”
“算是吧,暫時的。等她走了你再回來。”陸依嬌憨着哄他。
“行,陸依,我算看透了,在你心裡她比我重要。你不用管我,我該幹嘛幹嘛去。”
聽他似乎生氣了,陸依着急的問:“你要去哪裡?”
“我一個無家可歸的慘淡棄夫能去哪兒?回公司!”秦深佯怒道。反正有些郵件需要處理,回公司倒比呆在她身邊做事更具效率。
“好呀,那你乖乖等我電話。”陸依俏皮的回他。把對面因被冷落而不爽的秦深帶進兒童自我狀態,心裡甜上了。
陸依把粥端到簡卓凡面前,卓凡喪着臉問:“秦深?他磨磨唧唧的幹什麼?”
“沒什麼,他有事不回來了。你中午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去買菜回來做。”
“不用了,我喝完粥就走。”卓凡聽她提到買菜,忽而想起什麼,問她:“秦深平時給你家用嗎?”
話題切換的突然,讓陸依毫無準備。秦深給過她一張卡,可她一次都沒用過。平日裡的開銷,用的都是自己的工資,於是順口接道:“吃的用的也沒多少錢,用不着他給。”
簡卓凡擡頭瞪着她,語氣嚴厲道:“你怎麼還傻乎乎的,不知道爲自己的後半生打算嗎?至少讓他給你買套房子,將來分開了,不至於落得兩手空空。”卓凡自己是不屑於靠男人的,可希望陸依今後能多些保障,才這樣點撥她。
陸依沒想過和秦深分開,買房這種話她也是一輩子都不可能說出口的。知道卓凡是掃墓回來心裡有氣,陸依不敢接話,只怕再招來一頓訓。每次去過媽媽的墓地,簡卓凡對她那個混蛋爸爸就更添一分仇恨,進而把這恨攤到了每個男人身上。
“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跟了孫明禮那麼多年,什麼也沒落下。我看秦深還不如孫明禮,他要跟你算計起來,能讓你倒貼個乾淨。你長點心眼行不行?”
“哦。粥要涼了,你快吃吧。”
簡卓凡對她那不爭氣的樣子也是無語,瞅了她一眼,低頭喝粥。
“你和秦朗怎麼樣了?”陸依試着聊點輕鬆的,她感覺卓凡最近和秦朗進展得不錯,想必兩人趨於穩定。
“也就那樣吧!”簡卓凡一句話堵得陸依再聊不下去,只得靜靜的陪她喝粥。
……
簡卓凡回到家,秦朗正等在停車場裡。倚着他那輛白色的特斯拉,白衣青褲,英挺俊朗。遠遠看去,書中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有了真實模板。
簡卓凡對自己的這個想法,回了一個譏笑。少年郎,在她一個幾近中年的女人眼裡的少年郎,好諷刺。
秦朗從之前的電話裡就感覺到一股冷氣,知道她心情欠佳,想着一會兒儘量不招惹她,事事由她。
可看到她的那一刻,卻彷彿一下子打回到兩人交往前。簡卓凡的孤寒冷傲,讓秦朗的心微微一涼。
“中午想吃什麼?”秦朗用最柔和的語氣問出最無害的問題。
“我在依依那裡吃過了。”簡卓凡坐在沙發上,翻看着手機,答得簡潔。然後是長長的沉默。
秦朗最終還是沒忍住,摸摸她的頭,問:“今天心情不好嗎?是不是又想你媽媽了?”
這清明節,擾得人人心殤。秦朗電話裡聽母親提起秦深父子的事,也爲他們傷感了好一陣子。
“別裝的好像你很瞭解我似的。”簡卓凡偏過頭去,陰沉的嗆了他一句。
秦朗的自尊心小小的泛濫了一下,接口說:“我是很想去了解,只怕是你不肯。”
簡卓凡扔下正隨意翻着的手機,冷麪道:“不滿意就別勉強。”
秦朗深知他的忍讓和妥協解決不了兩人之間的問題,如果不直面着談開,遲早有一天會爆雷。
深吸一口氣,直身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着她,語氣不重卻極有分量的說:“卓凡,如果你因爲生氣委屈,拿分手來撒嬌,博我關注,我可以當這是種情趣,不往心裡去。不過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如果這份感情對你來說是種負擔,讓你感到壓抑,想盡快解脫,那你認真的告訴我,說你不想繼續,不想談下去了。”
說完,秦朗從容的站着,等着簡卓凡的答覆。可他知道這表面的鎮定,維持不了多久,他爲下面的答案已經緊張的呼吸不暢了。
簡卓凡低頭不語。秦朗給出的兩個選項,對她來說似乎毫無難度,肯定不是A,那麼只能是B。可是,爲什麼只可以是B?
卓凡擡頭注視着秦朗,他的氣定神閒讓她心頭一緊。如果足夠在乎,他不會在拋出這樣的選項後還波瀾不驚。
“有那樣的一個父親,你讓我怎麼去相信男人?你覺得我該用哪種心態去面對感情?”嘴角扯出一個無奈的笑,簡卓凡低下頭慢慢說道:“對不起,秦朗,分手吧!”
秦朗胸口傳來陣痛。以爲自己對她已經夠用心,夠體貼,可還是忽略了她的感受。以爲是她不給機會讓自己去了解她,可她的心明明就擺在那裡,自己卻沒耐心去打開看看。
又或許,真正的問題不是存在於他們之間,而是她和她自己的。
秦朗坐到她身邊,攬她入懷,輕聲對她道:“卓凡,我知道很難讓你去相信我,其實你不必去相信任何人,只要相信自己就可以了。相信你看到的,相信你感受到的。別總跟自己較勁,這樣纔會活的輕鬆一點。”
秦朗的話擊中簡卓凡的軟肋。是啊,這些年她一直在跟自己較勁,跟別人較勁,繃緊了神經生活。這個男人是懂她的,瞭解她的。她看得到他的真誠,也感受得到他的愛意。不如,就相信自己一次。
從秦朗懷裡擡起頭,簡卓凡眸子清冽的看着他。秦朗坦然的笑笑,低頭溫柔的吻她。
如果對這世界不太剛烈,這世界也會還你以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