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是巍峨的京城西城樓。
面前，是望不到邊的黑暗和荒涼。
臘月隆冬天氣，乾枯的樹木搖晃着如鉤的月光，割裂了梢頭薄紗般的濃霧，在風中發出一聲聲淒厲的低嚎。
霧色越來越溼重、低沉，連凜冽的野風也吹不散它。
風裡像夾着冰刀片，一刀刀割着璟臨和千夜的臉頰和衣裳。
馬蹄颯踏，不顧一切地向前飛奔，灌木和樹枝折斷的聲音不斷從耳邊掠過。
千夜的身體越來越熱，儘管在逃離的時候，璟臨已經尋隙拿出解藥喂她吃下，但她失血太多，傷口急需處理。
可這裡別說大夫，連個村落都看不見。
“千夜，別睡……”
璟臨將她抱緊，用身體擋着些許寒風，柔聲喚她。
千夜微微睜開眼睛，勉強一笑：“馬背上……這麼顛簸……還能睡着？你當我是豬啊……”
璟臨見她這般忍痛強笑，苦中作樂自嘲，心彷彿在滴血。
他咬了咬牙：“撐一會兒，這附近該有山洞的。”
“嗯……這麼冷，是要下雪麼……”
千夜迷離地望着璟臨，努力不讓自己閉上眼睛。
身後的林木縫隙間，又有火把的光芒穿透。
兵士的呼喝聲越來越大，讓璟臨不得不快馬加鞭。
他帶着千夜離開太子府後，本打算直接回瑀王府，閉門爲千夜療傷。那裡有親兵守護，就算是太子府兵追至，也休想進瑀王府要人。
可沒想到，追他們的一共有三路人馬，一路是太子府兵，一路是京兆尹衙差，還有一路是身份不明的黑衣殺手，多半是歃血盟的人。
這路殺手尤其狠毒，玩命地追殺他們，璟臨藉着攀牆索，仗着輕功，好不容易纔越過十幾二十丈的城牆，逃出京城，可是想不到城外還有伏擊他們的人。
璟臨和他們交手一場，搶過了一匹馬，和千夜逃離京城。
這一路只走偏僻隱蔽、錯綜複雜的小道，避開大路，不知不覺便走到一個被山林環繞的低谷處。
低谷之中有一個村鎮，看起來規模雖然不大，但
是好在，裡面還有些燈火在亮着。
“太好了，有個鎮子！”
璟臨當即策馬上前，可是看見那鎮子外面的牌樓，卻忽然愣住。
身下馬兒微微不安地後退，彷彿不願靠近這個村鎮似的。
古樸的石砌牌樓，字跡鐵畫銀鉤，漆色有些斑駁，刷了一層又一層，坑坑窪窪，倒是有年頭了。
千夜也察覺馬兒的不對勁，忍不住問：“璟臨，怎麼了？”
璟臨擡起頭，看着這牌樓：“這裡……我來過。”
他的眼神，卻絲毫不像來過這裡的樣子。
一個京郊的村落，自小在京城長大的璟臨來過，有什麼奇怪呢？
千夜不禁擡頭看着牌樓上的字，不禁唸了出來：“遊陵莊……幽靈莊？”
璟臨點了點頭：“對，這就是幽靈莊。”
可是眼前的幽靈莊，根本不像璟臨說的，是個荒廢村莊。這裡雖然沒有萬家燈火，但卻看得出是有人居住的。
有些人家的門前還掛着燈籠，風一吹，燭火搖搖曳曳，幽幽暗暗。
有些窗戶上還有半舊的紅色窗紙，那是去年新年貼的，只等新年把新桃換舊符。
村莊中間寬闊的道路兩旁，是低矮的兩層門面，遠遠能聽見招牌磕碰、旌旗獵獵拂動的聲音。
但整個村子的道路上卻空無一人，沒有犬吠之聲，更無人語孩啼。
如果沒有那些燈光，在這樣的暗夜裡，可能根本沒有人能發現這個村莊。
“你不會記錯吧……”千夜問，“幽靈莊不是歃血盟的分舵……已經荒廢無人了嗎？這裡只是個普通的村子……”
璟臨疑惑地看着這個莊子，他們是一路被殺手追殺才走到這裡的，再加上是夜晚，他並不能斷定，這個方位是不是那個被荒廢的幽靈莊。
“地勢、牌坊、建築，都和幽靈莊很像，但我也不確定。”
“今夜怕是有一場大雪……可我有些累了……”
千夜的嘴脣已經發幹，發白，她實在無力再奔波了。
密林外是殺手，四周是荒山，只有這個村子能讓他們躲一夜。
璟臨不想帶着千夜冒險，但看她嘴脣皴裂，臉色慘白，肩膀的傷口還沒有處理，血跡幹了又溼，他已經沒得選擇。
就算眼前是陰曹地府，他都必須找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讓她療傷休息。
再這樣跑下去，她有再多的血也不夠流的。
“好，我們進去。”
說着，他讓千夜坐在馬上，在村落外面的一棵樹上留下了給墨無崖他們的記號，便牽着馬兒往走過了牌樓，往村子裡走去。
夜風蕭蕭，從附近山林裡捲起無數乾枯落葉，散在村落道路的每一個角落。
偶爾，從某一間門面緊閉的木板門縫裡，透出一絲絲昏黃的光。
隨着璟臨牽馬前行，那些門縫裡有黑色的影子晃動過去，彷彿裡面有人在窺視他們似的，卻聽不見任何聲響。
除了他們，路上沒有任何行人。
一個路口，忽然晃過一抹黑亮的影子，兩道慘綠的光線一閃而逝，卻是隻夜裡出來覓食的黑貓。
“噼裡啪啦”……
一塊塊帶着紅絲帶的木頭招牌在風裡飄搖，生鏽的掛環吱吱呀呀，彷彿隨時都要掉下來一樣。
“吉祥糕餅”、“西施豆腐”、“鹿記爆竹”、“鮮肉活魚行”、“隆昌典當”、“濟世堂藥鋪”、“月記酒樓”……
一間間店鋪走過去，璟臨越發覺得，這個村鎮，熟悉之中透着陌生。
之前他發現幽靈莊的時候，所有的建築物都荒廢，破敗不堪，而且根本沒有這麼多門面。
可是這個村子，從街道和房屋朝向、建築樣式都和幽靈莊一樣，不同的只是，建築嶄新得多，但招牌卻很舊。
真是奇怪。
他敲開了月記酒樓的門。
門板被拉開一條三指寬的縫隙，但沒有人。
璟臨抱着千夜，靜靜等着。
忽然，黑影一閃，一個暗黃無神的眼睛出現在門後。
只有一隻眼睛，眼睛周圍佈滿褶皺，眼睛下面的眼袋足有一個鳥蛋那麼大。
被他手裡的油燈側面映照，皺紋溝壑更深，層層疊得，看起來像是被堆起來的油豆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