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空間讓芮青感受到一種壓迫的力量,她把視線凝固在車子的前擋風玻璃上,她出神地望着落在那裡的雨,腦海裡卻回想着剛纔的那一幕。
程煊的突然出現讓一路小跑的她幾乎躲閃不及,她差點和他撞個滿懷。程煊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眼神裡有不加掩飾的驚喜,當她想繞過他離開時,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求求你,別走!我們談一談,好嗎?求你了。”
程煊看着芮青的側影,她的長睫毛每隔一會就閃動一下,嘴脣緊緊地抿着,有一些頭髮溼搭搭貼在額頭和鬢角,一滴水珠順着鬢邊的髮絲滑到髮梢處,程煊望着那滴水珠在髮梢那兒搖搖欲墜地停留了片刻,終於落在芮青的肩上,程煊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他想把那些鬢角的溼發撥到她的耳後去,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那裡,芮青已經本能地向車門邊閃開,同時充滿戒備地盯着他的眼睛。
“對不起。”程煊飛快地說:“我不是……,我是想……”。他的手在空氣中划動,可是他無法再說下去,芮青的眼神讓他感到一種極大的震動,她怎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讓他幾乎不敢相信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就是那個曾經無怨無悔地愛着他的容容。
芮青的眼神又漸漸恢復了柔和,從他的表情中她看到了難以置信和受傷,這讓她的內心涌起一絲不忍,從他再度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到現在,他一直表現得理智又剋制,剛纔或許只是他一時的情不自禁吧。芮青重新坐正身體,她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她得說點什麼。
“你想談什麼,就談吧。”
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聲音,一切一切,對現在的他來說只能接受而無法要求。
“謝謝你能來,我本來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程煊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嗎?剛纔看到你從我車前跑過,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這不代表任何東西。”芮青轉向程煊,“我說過我爲你感到高興,所以,我只是來看看,作爲一個朋友。”
“不,我不信。如果只是一個朋友,你爲什麼不一早開幕的時候就來?爲什麼要等到現在?你在跟自己作戰,是嗎?你想剋制住自己不來,但你最終還是沒忍住,或者,你故意想讓我以爲你不會來了,你故意想打消掉我所有的希望,所以你拖到現在纔出現,其實你仍然在乎我,你仍然……”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芮青大聲打斷了他,“我之所以來晚,是因爲蘇彤。”
蘇彤?程煊有些茫然地看着芮青。
提到蘇彤,讓芮青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跌到谷底,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才說:“本來下個月初蘇彤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但是一個多星期前,蘇彤上街買東西的時候被一輛自行車撞倒,她的頭受了重傷,縫了二十多針,更可怕的是她的孩子沒能救活,可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孩子已經沒了,因爲所有人都騙她說孩子因爲早產要在保溫箱裡待上一個月,她一直非常配合醫生的治療,因爲她想讓自己快點好起來好能去照顧孩子。這些天來,所有人都一直小心翼翼地維繫着這個謊言,她也一直沒有懷疑,但是再過幾天,她的傷就全好了,到那時候誰都再沒有藉口阻止她去看孩子,一切就都會被揭穿,我現在只要一想到這個就……”芮青說不下去了,緊跟着把視線轉向車窗外,她不想在程煊面前流淚,此時此刻她說不清是爲什麼,她只是很確定她不想那麼做。
芮青的話讓程煊感到很意外,蘇彤,這個他十二歲時就認識了的女人竟然會遭遇這樣的不幸。
程煊非常瞭解芮青與蘇彤之間的友誼,他曾經暗自奇怪於她們之間的無話不談,因爲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認爲友誼是那些心靈脆弱的人才會需要的東西。對於蘇彤,程煊有自己的認知,她是個熱情善良的女人,也是一箇中規中矩會按照既定步伐走完人生的女人,他對蘇彤談不上有特別的好感,因爲隨處可見這樣的人,但他也絕不討厭她,因爲她太普通,他認爲像她這樣的人除了和他一樣也認識芮青外永遠也扯不上其他的關係。
此刻,程煊只能看到芮青的少半個側影,但她的傷感是顯而易見的,像一層厚厚的霧氣瀰漫在車廂中。程煊猛然回想起一件事,幾天前的那個上午,在看過了他想租的房子以後,他開着那輛回到北京後剛買下的桑塔納準備離開“璀璨星”小區,他剛駛出小區的大門,就一眼看到了站在路邊打車的芮青,他想都沒想就跟上了芮青乘坐的出租車,當他看到芮青與許正平在醫院門口碰面時,他當時就猜測很可能和蘇彤有關,那之後,他又跟着芮青去了齊翔大廈,他不知道芮青去那座大廈裡做什麼,也不知道她要待多久,但是他耐心地等在大廈外面,考慮着等她出來後要把她帶去個安靜的地方,再好好談一談,沒想到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晚上十點鐘,他看到江越出現在齊翔大廈外,他看到他們在路燈下交談,看到她依偎在他的懷中哭泣,最後他目送着他們手牽着手的背影走出自己的視線。
“這麼說,你今天是在醫院裡陪蘇彤?”
“是的。”
“你是故意今天去的吧?”
芮青轉回頭驚訝地睜大眼睛看着程煊,他的眼中正閃爍着一種怪異的光芒,他的聲音也變得有點不穩定,“沒錯,你是故意的!既然她出事已經一個多星期了,你應該早就看過她了,你不必非選在今天再去看她,你這麼做就是爲了要避開今天,爲了要避開我,可是你最終還是抗拒不了要見我的的念頭,所以你還是來了,剛纔在裡面沒看到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芮青繼續大睜着眼睛,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也無法做出任何回答。突然間她覺得有一股力量在拉動她的身體,緊接着,她的嘴脣就被緊緊地堵住了。她有一秒鐘的茫然,然後她就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野獸一樣拼命扭轉自己的頭,同時用力推開程煊的身體,但是程煊顯然並不想放開她,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他們就像一對仇敵一樣扭打在一起,一個想控制,一個想逃離,直到芮青的右手掙脫開程煊的掌握,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
好一會,車廂裡除了粗重的喘息聽不到其他聲音。芮青感到自己的身體在哆嗦,她想制止住這種哆嗦,但是她失敗了,她想立刻跳下車去離開,但是她又失敗了,她的身體緊繃得就像一張拉滿的弓。
“容容,我愛你。”
程煊的聲音好似晴空裡突然響起的炸雷,弓弦斷了。思想回來了,意識也回來了,在淚水就要滾出眼眶的剎那,芮青迅速推開車門衝了出去。她狂奔到馬路邊,看到一輛正駛過來的空出租車,她一邊揮手一邊跑向那輛出租車,剛坐進汽車後座,她就朝司機大喊:“去哪都行,只要離開這兒。”司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轉回頭,將車子重新駛進了快車道。
程煊追到了路邊,他默默地看着出租車消失在視野中,如果他想,他是可以追上芮青的,但他卻放任她離開,因爲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淚,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容容,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