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彤翻了個身,隨着一聲不由自主的嘆息,她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
蘇彤轉了下眼珠,她對視上了正平溫暖的目光。
“感覺好些嗎?”
蘇彤無聲地點了點頭。
長時間的哭過之後,她的身心俱疲,在鎮靜劑的作用下,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多久,雖然她瀕於崩潰的理智被正平竭盡全力地拉了回來,但是此刻醒來,難以抑制的痛楚仍然在傾刻間滿滿地佔據了她的心。
“吃點東西吧,你都兩天沒吃東西了。”正平輕撫着她的手。
“不,我想坐一會,幫我把牀搖起來吧。”
病牀被搖起一個四十度左右的傾角,正平又坐回到牀邊的椅子上。
“爸媽什麼時候走的?”
“快七點的時候吧。”
“我讓他們爲我擔心了。”
正平沒有接話。蘇彤睡着之後,在他的反覆勸說下,林彤和蘇志武才離開了醫院,因爲他看得出來,他們其實已經疲憊不堪了。
“你沒刮鬍子?”蘇彤擡起一隻手,用手指輕輕蹭了蹭正平的下巴。
正平微笑着說:“我忘了。”
蘇彤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正平的眼睛,直到浮起的淚霧慢慢扭曲了丈夫的臉。
“你要說什麼,就說,都說出來。”正平握緊了她的手,想用這種方式給她力量,給她支持。
“我其實一直在自欺欺人。”蘇彤的嘴脣不住地顫抖,“當你說你不能去給孩子照相,當你一次次地阻止我去看她,我就隱約的覺得也許,也許孩子已經出事了,可是,我拼命地說服自己,拼命地打消那個念頭,我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說,相信你,相信所有人,你們沒有騙我,我的女兒還活着,我的女兒還活着。”
“我明白,我明白。”正平盡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他伸手去擦蘇彤臉上的淚,“對不起,我只能那麼做,對不起。”
“不,我沒有怪你,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正平點頭不語,他繼續爲蘇彤擦去眼淚。這兩天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兩天,也是她和他共同經歷過的最痛苦最艱難的兩天,雖然現在蘇彤在哭,但是正平心中卻沒有了多日來一直在壓迫他神經的那種恐懼,因爲他知道盡管痛苦仍然很深,但是他的鬆鬆已經走過了最難的一步。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蘇彤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她擦去了殘留在臉上的淚,朝正平露出了一個讓他心疼的微笑。
“對不起,這些日子讓你承受了這麼多的壓力。”
“沒事,都已經過去了。”
“不,如果不是因爲我,你根本就不必提起那些傷心的往事。”
正平沉默了,片刻後纔回答,“也許吧,不過我想,你也救了我。”
“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在今天之前,我沒跟其他人說起過這事,甚至你,我甚至盡力不去想到它。其實,在高中畢業以後,我和徐誠的父親就沒再見過面,他在那封信中沒有留下新的地址,也沒有留下其他的聯繫方式,也許是他不想留,我不知道,也許看到了我只會提醒他,他自己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也許他覺得他對我的幫助是時候該結束了,總之從那以後,這件事情就變成了我,我父母和我哥四個人的秘密。這麼多年過去,我幾乎以爲我已經把它忘了,但是到昨天我才知道我是多麼膽怯,我依然不敢正視這件事,不去想不去說不代表我真的能把它忘記,這樣的事情是無法被忘記的。我很高興我今天把它說了出來,我沒有再逃避,而且說完之後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所以我說,你也救了我。”
蘇彤的眼中又一次蓄滿了淚,她很清楚,正平對於她的拯救要遠遠超過她對於正平的,對正平而言,這不是一件必須要說出的事情,因爲回憶這樣一件事是痛苦的,這樣的痛苦不會被忘記,只會被深藏,是她讓正平不得不重提往事,這中間的傷痛是外人無法感受的。
“正平,”當確定自己已經控制住了喉嚨處那種酸酸的感覺,蘇彤才又開了口,“我想,出院以後先去看看女兒再回家,好嗎?”
正平注視着蘇彤的眼睛,透過漸漸模糊的視線,他朝妻子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