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哭得肝腸寸斷,忽然前面走來兩個人,“官人,我給你做了雪梨膏,你吃一點再走好不好……”
梅玉一聽到那細細的聲音,馬上用袖子擦了把淚,躲到樹後面去。
趙鴻大步流星往大門走:“我不餓。你回去吧。”
婉蓉亦步亦趨跟上,“大嫂送了兩把金鎖,我……應不應該接受?”
“隨你便。”
“官人,你今晚又出去喝酒,不回來嗎?”
……
兩人從樹旁邊走過。
不一會兒,傳來大門砰地關上的聲音,然後是婉蓉一個人往回走。
怯弱的她一手撫摸着微凸的肚子,一手用手絹堵着眼睛,可淚水還是吧嗒吧嗒掉下來。
梅玉見此,同病相憐,愈發難過起來。忘了自己兩隻腫得桃子似的眼睛,走出來喚道:“二少奶奶。”
婉蓉嚇了一跳,忙行禮道:“請姨娘的安。”
梅玉上前扶起,急道:“你是做少奶奶的尊貴身子,該我請安纔對,怎麼反倒你給我行禮了。”
婉蓉低着頭,不願別人看見自己哭腫的眼睛,自然也沒發現梅玉的桃子眼,小小聲說:“姨娘莫折殺奴。別的人並不這樣認爲。”
梅玉嘆氣道:“二奶奶懷着孩子,竟沒有一個丫環護着?萬一有個意外可怎麼辦?”
婉蓉輕撫肚子,半晌不吭聲。
她見到這個光景,心裡已明白了七八分,因說道:“我扶奶奶回房吧。”
送了嬌怯怯的婉蓉回房、叮囑丫鬟好生伺候之後,她站在外面怔了一會兒,心想:我不過老爺房裡的侍妾,得了一點寵愛,下人才表面上尊敬一些,但心裡肯定不如面上那般服貼。現在看來,得的那點寵愛,也恐不長久。
那些下人都欺軟怕硬,秦家妹子無依無靠嫁過來,鴻飛那小子又如此態度,下人不得蹬鼻子上臉了?
能讓下人真正服貼的,除了趙文素,也就還有一人了。
由婉蓉的苦命,想到自己的苦楚,她又哭了一場,略整了整妝容,方往棠寧那邊去了。
進了棠寧房間,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她奇怪地尋入裡間,發現棠寧獨自坐在桌邊,手裡捧一張信紙,兩眼卻望着窗外,似在發呆。
她走過去問:“奶奶身邊怎麼也沒個人?小蕙呢?”
走近了,猛地發現棠寧臉上似乎有淚痕,不由吃驚:“奶奶,這是怎麼了?”
今天難道命犯七煞,趙家的女人都在哭?
棠寧回過神來,把信紙摺好,低着頭說:“沒事,睜眼睛發呆久了,有點乾澀,風一吹就吹下了淚。”
梅玉在她旁邊坐下來,“京城來了信?給老爺看過了嗎?”
棠寧勉強笑道:“是從京城來的,但不是大爺的信。而是小萍給我的,看笑話罷。不提這個了,有事嗎?”
她想了想說:“沒啥事,就來逛逛。剛纔在花園見到了二少奶奶,自己一個人不知道在幹什麼。我怕吹了肚子裡的孩子,趕緊把她送回去,順便來這裡閒話兩句。”
棠寧是什麼人,焉能聽不出她話中有話,馬上接口:“你一說,我忽然就想起來了。妯娌她懷孩子,須得調幾個老實勤快的人過去服侍。這還沒立冬呢,下人都懶怠動了。看我過幾天教訓他們!”
梅玉聽了,對棠寧更加佩服。
翌日,棠寧把梅玉、婉蓉喚到花園的亭子裡,說得了幾匹好絲緞,便叫她們來挑,順便姐妹幾個邊賞景邊說話,不知多有趣。
她拿出幾張描圖,說是時下宮中最流行的款式,連娘娘們都愛穿的,大家選好了交裁縫去做。
三個女人雖各懷憂愁,但圍在一起,看着描圖中美麗的衣裳,你一句我一句討論個不休,不覺都把心事拋開了。
忽然趙文素步履匆匆,從另一邊走過來,一身花瓣都不及拂去。他一手拿着昨天找出的錦盒,一手拎着個長方形的框,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
棠寧第一個看見,“奇怪,這個時辰公公不在官府當值,怎麼反倒回家了?姨娘,公公今天請假?”
梅玉驀地收了笑容,絞着衣角,“不知道。老爺又沒跟我講。”
趙文素遠遠見到她們,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棠寧,梅玉,你們都在?我剛剛去了彥清那裡,央他鑑定昨兒找出的那方金石,他肯定是漢代所出的兵符。而且我進一步推斷,那是一位有名的將軍所用之物,你們猜猜是誰?”
棠寧笑着答:“漢朝有名的將軍?難道是衛青、霍去病?”
趙文素走得近了,幾乎是手舞足蹈,高興得發狂,“都不是!是一代梟雄劉邦做漢王時期,御用之物!彥清他還不信!我明天就去寶來玉鑑行,借他們的漢代拓碑文來對比一番。玉鑑行的老闆,是鑑定金石的大行家,給他一看,十有八九會準!”
說到興奮處,他忘形地大手一揮,想拍拍梅玉的肩膀。
不料梅玉側身輕輕避開。
趙文素頓在那裡,半天才省起來他們昨天吵架了。他訥訥把手收回來,有些尷尬。
梅玉看了看他手中之物。他順着梅玉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框,發現油紙沒攏好,忙拉上來掩住。
但梅玉已經看見了。
那幅畫已經裝裱過,嵌在框子裡。大約是趙文素怕再弄壞,急巴巴拿去裱好。
想起那句“七月七日長生殿”,她心裡一痛,把目光轉開。努力裝出與他手舞足蹈截然相反的平淡,“劉邦是誰?我不認識。”
趙文素瞪着梅玉,半天憋不出話來。他第一次知道,小兔子還有把人活生生憋死的本事。
婉蓉驚惶地看着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聲都不敢出。
棠寧眼珠一轉,笑了道:“早上誰吃了醋熘餃子,怎麼酸酸的?”
梅玉輕“哼”了聲,扭過身去。
趙文素咳了一聲,“我還要回官府去,你們忙吧。那個,梅玉啊,晚上別準備我的飯菜了,同僚要請我吃酒。”
說完也不要她回答,抱着那方盒子和畫框,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