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馬上撐着溪邊大石站起來。
儘管渾身疲軟無力,倒不至於走不動。她費了一點時間,拖着身子挪進林中,扶着一棵大樹坐下。
儘管只是不長的距離,但已令她心跳劇烈得幾乎跳出嗓子,腦子也亂成一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被下藥的?
自己這樣異常的虛脫,也是因爲被下了藥嗎?
她按住劇烈起伏的胸脯,努力平息呼吸。
忽然電光石火間,眼前浮現出王寡婦給她遞雄黃酒時一閃而過的詭異笑容。
是了,肯定是她!
下藥陷害她和趙鴻飛,要他們做出苟且齷齪之事。
她自己去找簡白……天啊,簡白也喝了她的酒,萬一同趙鴻飛一樣也摻了□□……
這真是一石二鳥的毒計!
梅玉抓緊衣襟,一頭冷汗,又驚又怒。
不會的,簡白纔沒有那麼好騙!
想到這裡,她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回去。
忽然小溪那邊傳來一聲低低的男人□□。
梅玉渾身一緊,已作人妾的她當然不會聽不出來那是什麼狀況。
她僵硬着身體,思忖自己是否該挪得更遠一點。
這時天漸漸黑了,鳥雀紛紛歸巢,偶爾傳來一兩聲啁啾,和着清淺的溪流聲,愈發襯得山澗幽靜和趙鴻飛聲音的……清晰。
梅玉緊捂耳朵,只覺臉頰發燒得厲害,從來沒有這麼心急如焚過。她喃喃地念叨,阿彌陀佛,快快過去吧!
枝葉在暗藍蒼穹下模糊起來,遠處的景物逐漸看不清楚,一兩點早現的星辰已掛在樹梢。
彷彿有天荒地老那麼久,梅玉捂得手都酸了,才聽到有氣無力的叫喚,“小黃毛,你在哪裡?”
梅玉鬆開手,猶豫了一下。馬上又聽到趙鴻飛極不耐煩的聲音,“不會走遠了吧?”
梅玉這才從樹後鑽出來,扶着樹幹朝他招手,“二少爺,我在這兒。”
他大步走過來,踩碎地上,樹枝咯咯作響。
蒼茫暮色中,隱約看得到他渾身溼漉漉,頭髮散亂,狼狽至極。
“你還成嗎?真的晚了,快回去吧。”他胡亂撥了撥劉海,聲音有些沙啞。
梅玉偷偷瞥了一眼,恰好看到他褲子上的腰帶亂七八糟系成一團,溼答答的還在滴水。
轟地一下,她臉漲紅成一隻大番茄。
此時此刻的趙小少爺,全身上下散發着狂野落魄的味道,跟平時嘻嘻哈哈的頑劣小子截然不同。
梅玉忽然意識到不妥,意識到面前是一個已經長大的男人。
不敢多想多問,她提腳往馬那邊走,口中訥訥答道:“那快走吧。”
趙鴻飛望她一眼,不再作聲,跟着向馬匹走去。
兩人上馬往回走,皆默不作聲。
暮色蒼茫,視線不好,馬跑不了太快。
梅玉覺得兩人之間靜得讓人心生不安,便開口胡亂說些話,打破沉默:“二少爺,你衣服都溼了,很容易感冒。”
“那要怎麼辦?脫光嗎?”趙鴻飛粗聲粗氣。
她乖乖閉上嘴。
來的時候跑得太猛,這會兒似乎離莊子還很遠。
梅玉想他們耽擱得太久了,猛然驚覺她和趙鴻飛孤男寡女,從樹林裡狼狽地回去,別人會怎麼想?她頓時十分不安。
又想起簡白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會不會真的中了王寡婦的奸計。
一時心內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慮不堪,恨不得馬上就到達莊子。
她正出神,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嚇得一哆嗦,回過神來發現趙鴻飛示意她勒馬停住。
她看看周圍,茂密的枝葉在昏暗暮靄下影影綽綽,有些陰森可怕,“怎麼了?停下來做什麼?還是快點趕路吧!”
趙鴻飛皺着眉頭說:“我們好像迷路了。回去的路不像是這裡。”
梅玉一驚,忙打探四周,卻因天色黑盡,只能勉強辨認五米內的景物。
周圍俱是參天古樹,藤條蔓爬,地面是厚厚的腐泥落葉,不見人跡。
果然不像回去的路。
她倒吸一口涼氣,努力壓下涌起的驚慌,保持着聲音的平穩,“這個時候,在山林很難辨方向的。老人們常說,迷路不能亂跑,在原地呆到天亮是最明智的方法。”
趙鴻飛扒拉着溼透的衣領,咒罵說,“天煞的,我要凍死在這個鬼地方嗎!”
他跳下馬,叉着腰四處踢了踢,最後來到梅玉的馬前,瞪着她說:“看來也只能將就一晚上了。”
梅玉躲開他的注視,立即也跳下馬,“我們應該生堆火,把你的衣裳烤乾。不然你真的要生大病——立秋過了,晚上很冷的。”
話音剛落,就平地颳起一陣秋風,趙鴻飛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摸入衣襟裡,掏出火摺子——卻竟然在滴水。
黏糊糊的衣服貼在身上,令他極其不舒服,人也變得煩躁起來。
趙鴻飛把失效的火摺子甩到地上,不耐煩地說:“去!火折溼了。現在怎麼辦?”
梅玉非常歉疚。都是自己任性,害得他們現在陷入了困境。
如果趙鴻飛因此染了風寒,她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她已經知曉趙文素很是忌憚這個的了。
她趕緊找出自己的火摺子,侷促地說:“我還有一個。二少爺,您坐着,我弄一些樹枝和枯葉,很快就好。”
說完她彎下腰,開始收集枝葉。藥力似乎已經過去了大半,雖然仍有些疲累的感覺,但沒有剛纔那麼氣息短促的難受了。
她手腳利索地很快弄起了一小堆枯葉。一邊撿一邊憂心着趙文素。
今晚上不能回去,他真的被王寡婦拉進房了怎麼辦?
不由得慌亂和煩躁。
趙鴻飛喘了一會兒粗氣,也蹲下來幫忙撿樹葉,一邊拿眼睛瞪她,“小黃毛!你爲什麼叫我坐着,你自己幹?”
正在想別的事情的梅玉隨口答道:“你是少爺啊。”
趙鴻飛朝天翻個白眼,“搞了半天,你還是沒有明白啊。”
梅玉莫名其妙。
他說:“不才叫你別自卑嗎?雖然名義上你是爹的小妾,是我的姨娘。但我們年紀差不多。你我也不必少爺丫環的分得這麼清楚吧。做個朋友還差不多呢。”
梅玉停下手中的活,擡頭看他。
趙鴻飛撿起一根樹枝,丟到她面前的柴堆上,晶亮的眼眸在暮色中發光,“以前我因爲我娘討厭你、捉弄你,但是今天我發現你其實就一小黃毛,既不懂耍手段把我爹迷得神魂顛倒,也不會恃寵而驕,依然傻乎乎又自卑,唉,教你都不懂,沒得救了。”
見趙鴻飛恢復了平日那頑劣少爺的模樣,她悄悄鬆了口氣。
隨即感激地對他笑了笑,低頭堆疊收集好的樹枝,輕輕說:“是呀,我是不聰明。不過有二少爺這麼聰明的人教我,名師定會出高徒吧。”
趙鴻飛被這頂高帽逗笑起來。
他看見不遠的地面上一根枯枝,伸手去拾。
卻不曾想梅玉也去撿它,兩人的手指碰在一起。
冰涼觸碰到溫熱。
趙鴻飛猛然縮回來。指尖像被灼燒了一般,被他緊緊握在手裡。
他垂下眼瞼,離遠了一點。
他看到周圍的枯枝收拾得差不多,便起身去夠那樹上的。
那隻手在身後握成拳,上面的溫度似乎久久停留不散。
梅玉堆好了柴火堆。下層是易燃的幹葉,上面是留了空隙透風的樹枝,一看就知是有經驗的。
然後擡頭看趙鴻飛,“二少爺,你別費力折那樹上的枝條了。那些雖比掉地上的粗,但含水分多,不好燒的。”
“哦,是這樣啊。”趙鴻飛手一鬆,樹枝“刷”地彈回去。他又順勢踢了踢樹幹。
林間古木葳蕤,枝幹粗大,樹皮紋路猙獰而深黑,怕都是百年以上的生命。不時有棲鵠驚起磔磔飛上雲霄。
當他踢到旁邊一棵足有五人合抱粗的榕樹時,忽然樹後面傳來一聲低低的奇怪吼聲。
趙鴻飛沒有心理準備,被嚇得一屁股摔倒。
梅玉正要把火摺子吹亮,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唬得立時站起來,驚惶失措地問:“什麼聲音?”
天黑,她看不清樹後面的情形。
只看到趙鴻飛撐着地面往後退,牙齒打戰:“小、小黃毛,快跑……有、有怪獸……”
梅玉身上寒毛幾乎是立即豎起,驚恐睜大了眼睛。
看到了,樹後蔭翳裡有個巨大黑影動了動,慢慢挪出來,逼得趙鴻飛步步後退,卻害怕得發軟站不起來。
那黑影體大如牛,雙目在黑夜中閃閃發亮,一聲又一聲低低地吼叫,似乎不滿被驚醒了美夢。
梅玉強忍恐懼,上前拉扯趙鴻飛,“二少爺,上馬走!”
趙鴻飛幾乎是被她拖着往馬那邊去。
尖銳的礫石刺得他股肱生疼,他方回神了一點,翻身一躍而起,拉着梅玉的手加速奔跑。
兩人手忙腳亂地解馬繩。
梅玉邊解邊回頭看。
那怪物竟慢慢朝他們走來,粗大的足蹄踏在厚厚的落葉上,居然還能發出“咚咚”的厚重的腳步聲——可見其體積龐大。
梅玉心中慌亂得一團糟。
二少爺啊二少爺,你是水簾洞美猴王轉世嗎,居然踢出一個牛魔王來!
那怪物很快來到馬前,蹲了下來,並不攻擊,只不斷地低沉吼叫,一聲比一聲憤怒。那馬受了驚嚇,高聲嘶昂。
驚慌不已的梅玉手一顫抖,竟然鬆掉了繮繩,馬失去控制,一揚四蹄兀自飛奔逃掉,把梅玉掀倒在地。
“啊——”
已經爬上馬背的趙鴻飛聽到她的尖叫,回頭一看,那怪物竟然站到了梅玉的面前。他急中生智,一夾馬肚子跑到她身邊,把手伸給她,“上來!”
梅玉抓緊他的手,艱難地撐起身子,正要蹬上馬背,卻在慌亂下另一隻手捏的火摺子掉了。
她大驚失色,叫道:“火摺子掉了!”
說完她不顧危險,重新蹲下去摸索找尋。要在森林度過一夜,火源就是命根啊!
趙鴻飛急得不得了,罵道:“你傻啊!命重要還是火摺子重要!別找了!”
這時那龐大的怪物又大吼一聲。梅玉只覺隨着吼聲迎面颳起一陣風,火摺子竟然在這風中被吹得亮起來。梅玉大喜,伸手要去拿。火摺子卻已把低下的枯葉點燃了,火光騰地升起,照亮周圍的景物。
梅玉一下子看清了那黑黢黢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