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軍不堅守,奈何秦軍有巨砲啊!”
陳郢城頭,幸運逃生的陽夏守將逢侯儀,正一臉哀苦的向令尹項燕稟報。
他哭喪着臉道:“我軍有墨者相助,本已將陽夏城頭佈置的如同鐵壁銅牆一般,若是秦軍以普通蟻附攻城,必定讓他們死傷慘重。”
“但這支秦軍不僅人多,而且其主將十分慎重,花了三日打造巨砲,然後一次攻擊就砸爛了我軍在城牆上的佈置啊。那些石彈重逾百斤,還能不斷調整攻擊方向和距離,與普通發石機截然不同。我軍完全擋不住,士卒一見那巨石飛天,便盡數潰逃……”
“夠了,你下去吧。”
項燕聽得煩躁,揮了揮手。
見令尹沒有說懲罰之事,逢侯儀頓時大喜過望,連忙拱手下去。
旁側,身爲監軍的靳夏頓時皺起了眉頭。
他開口道:“令尹,這逢侯儀棄城逃軍,路上還被秦軍截殺,折損了不少士卒。他沒有自刎謝罪也就罷了,如今令尹若是對他無懲,恐怕難以服衆吧?”
“我看不如殺了,以儆效尤,如此便可讓諸將敬畏,日後再無人敢棄城逃走。”
項燕厭惡的看了這位楚國右尹一眼,對方職務在自己之下,本該服從自己的調遣,但奈何楚王負芻委任他爲監軍,有監察自己的職責,反倒不懼自己。
“大王不信自己啊……”
一個臣子掌握傾國之兵幾十萬,確實很難讓君主放心,派出親信監軍也是理所應當。
但項燕心頭還是忍不住生出悲哀之感。
他知道,壽春城裡的那位大王,恐怕還在嫉恨着上一次他沒有親自回援的事情,若非這次秦國出兵六十萬氣勢洶洶而來,大王是絕不會讓自己再掌兵權的。
壓下心中的厭惡,項燕解釋道:“秦軍巨砲確實威力巨大,上一次就連項城的城牆也差點被秦軍砸的崩塌。陽夏城小牆薄,抵擋不住也是正常,那逢侯儀能夠拖住對方三日,給我軍有準備的時間,也就夠了。”
“當今六十萬秦軍壓境,我軍兵寡將少,此時若是再自斬大將,只會削弱我軍戰力,還是讓他戴罪立功的好。”
項燕很清楚,當今楚國面臨真正的絕境,隨時都有亡國之危,需要所有能夠使用的力量。
相比秦將李信戰敗後只是削爵懲戒,日後還有重上戰場的機會。
楚國覆軍殺將的傳統,就不知讓多少大將戰敗自刎了,導致當今楚國戰將稀缺,特別是那些擁有沙場經驗的將領就更少了。
比如泗水之戰的左司馬昭平,若是他沒有戰敗自刎,而是跟在自己身側輔佐,項燕此戰面對秦軍南下,定然會輕鬆不少。
想到昭平,項燕又不由想到那個轉戰楚地上千裡,泗水之畔背水爲陣的秦將趙佗。
根據楚國的情報,那個趙佗似乎才十多歲啊。
此真乃天佑秦國也。
不僅有老將王翦、楊端和之流,中堅有蒙武、王賁、李信之屬,其後輩竟還有趙佗這般天才人物。
秦國名將輩出,一代接一代,打掉一個又來一個,哪像楚國如今只能依靠他項燕一人啊。
每當想到此處,項燕的心中,就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所以逢侯儀雖然棄城而逃,但情有可原,項燕不想再次削弱楚軍的力量。
靳夏見項燕解釋,便哼哼了兩聲,扔下兩句話後揚長而去。
“既如此,那便依令尹之言。不過如今秦軍大舉壓境,還望令尹能夠認真守禦,將秦人擋在陳郢之外,勿要再復昔日八山之事矣。”
看着靳夏離去的背影,耳畔迴盪着對方留下的警告,項燕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不過他忍住了,如今還是大局爲重。
項燕讓人叫來自己的兒子項渠,以及幾個楚軍的中堅將領,屈氏的屈茂,景氏的景同,以及昭平之弟昭原等人。
“秦軍已拔陽夏,想來固陵這兩日也將陷落。要不了多久,秦軍就能南下渡過鴻溝,兵臨陳郢城下。諸君這幾日當好好約束士卒,休憩養神,屆時少不了一場惡戰。”
屈景昭三氏將軍,皆領命應諾。
項燕又轉頭對項渠道:“我軍屯聚於陳郢城下,向鴻溝而紮營,只待秦軍渡水過來,便可半渡而擊。”
“但王翦此人,素來以穩重著稱,定然不會給我軍這個機會,他或許會從上游先渡水過來,你且多放騎兵巡視,探查方圓百里之地,一旦發現秦軍動向,立刻稟報。”
“同時讓民夫加固軍營壁壘,若是半渡而擊失敗,秦軍渡過鴻溝至於城下。我軍便背靠城牆,憑營壘而守,在此消耗秦軍。還有陳郢的城牆也要讓人再行加固,能夠抵擋秦軍巨砲的轟擊纔是。”
“唯。”
項渠立刻拱手。
項燕又派人傳告上蔡平輿方向的楚國右司馬葉勝,讓他謹守營壘,不可輕易出戰,只要將楊端和部的秦軍偏師拖在彼處,不讓對方突入己軍後方,就是大功一件。
做完這些安排後,項燕又深深的嘆了口氣。
以他對王翦的瞭解,此人老謀深算,乃是連滅了兩個萬乘之國的名將。
從其戰績來看,也不是李信那種衝動魯莽之人,恐怕接下來的情況不會如自己所想。
果不其然,沒過幾日,就有楚軍的哨騎回報。
秦國大軍南下到了固陵方向後,便止步不前,並沒有繼續進軍陳郢的打算,而是在彼處開挖營壘,大修牆垣。
陳郢北方,自陽夏開始,到固陵以及鴻溝兩側上百里的戰線上,秦國四十五萬大軍分開駐紮,廣修壁壘牆垣,將鴻溝運糧碼頭包裹在其中。
西部的秦軍楊端和部也是這個情況,十五萬大軍駐紮在上蔡城外的軍營中,背靠汝水碼頭,大修壁壘,沒有主動進攻楚軍的意思。
“可惡,王翦乃一老龜耳!”
聽到這消息之後,項燕便知道了王翦的策略,忍不住憤憤而罵。
對方根本不想主動來攻楚國的城池,也不想和自己在野外決戰。
秦軍六十萬人駐紮在秦楚邊境,既不前進,也不後退,就是爲了將楚國的近四十萬軍隊全吊在這裡,和秦軍對峙。
如此一來,雙方便不是在比拼主帥的兵法精妙,也不是在比拼雙方士卒的戰力和勇氣,而是在對耗秦楚兩國的國力,看誰的糧食多,看誰能扛的更久。
以及,看誰能更得君主信任。
楚國是個什麼破爛樣子,他項燕一清二楚。
“渠兒,你立刻率軍前去攻打秦軍,阻止秦人修建牆垣壁壘,最好能將其誘出來,讓秦軍來主動進攻。”
項燕派了自家兒子親率楚軍,前去進攻鴻溝兩側的秦軍營壘。
結果對方根本就不出戰,每一處修建壁壘牆垣的民夫身側,都有相應的秦軍在彼處守護。
這些秦軍以逸待勞,手操強弓勁弩,對着來攻的楚軍就是一頓亂射。
就算楚軍靠着人數優勢偶爾能攻下和毀壞一處牆垣,但馬上就會被趕到支援的秦軍奪回去,而且這樣一來,楚軍每一次攻擊所付出的傷亡數比秦軍還要大。
秦軍除了在軍營外大修牆垣,在其鴻溝、汝水運輸糧秣的碼頭處,也被修建了一層層的壁壘,一處處的角樓。
自碼頭通往秦軍糧倉的路線上,更修建了十餘里長的被兩旁壁壘包裹的“甬道”。
附近還有大量武裝齊全的秦軍守護,其防禦堪稱嚴絲合縫,不給楚軍任何可趁之機。
“老龜厚甲!”
項燕忍不住怒罵出聲,感覺王翦真的就是一個老烏龜,把頭和四肢縮在那厚厚的龜殼裡,根本不鑽出來,讓他無從下手啊。
無法將秦軍誘出軍營,項燕還不敢撤軍,只能和秦軍在此對耗。
他很清楚,王翦那頭老龜,別看現在龜縮在殼裡不動彈,但若是楚軍敢有後退撤軍的跡象,露出絲毫破綻。
王翦必定會從那龜殼中伸出腦袋來,對着楚軍狠狠咬上一口,而且那一口,恐怕會非常之疼。
“既如此,那就只好試試這個了。”
項燕拿出一張帛畫。
上面畫着某種攻城器械的製造方法。
那是去歲公子啓迴歸楚國後,交給項燕的東西。
這是公子啓在秦國利用身份獲取的一件攻城武器的圖紙。
楚軍中,還有之前擊破蒙武大軍後俘獲的秦軍工匠。
項燕狠狠一拍銅案,低吼道:“不是你秦軍纔有巨砲,我楚軍一樣有!”
“不出來是吧。”
“王翦,你就等着吃我一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