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福一聽丹丘生要以劍相贈,大喜過望。心想這把“曳影劍”一定是神兵利器,但轉念一想,師父如此厚愛,足見期許之高,自己無功受祿,卻不知如何能報得師恩,一時間又躊躇起來。但他畢竟少年心性,哪有不愛寶劍之理?當下又跪倒在地,眼圈紅紅地道:“師父以法寶相贈,十三定當終生銘記師父教誨,爲國爲民,造福蒼生!”
“好!”丹丘生拊掌大喝一聲,長身而立,“且隨我來!”說着便走出石洞,來到洞外一片樹林之中。等燕福站定,丹丘手大手輕揮,燕福眼前一花,卻見丹丘生手中已執了一柄短劍,那劍長僅尺餘,闊如柳葉,薄如蟬翼,卻又顫然生花,有如靈蛇般抖動不休。丹丘生手腕一抖,一道劍光飄然泄出,在面前的大樹上刺出一個小洞。燕福傾心不已,正豔羨間,卻見那劍倏然回捲,劍身忽然不見,只剩一個小小的劍柄,正在掌中一握,不由大聲稱奇。
丹丘生道:“哈哈,此劍之妙,正在可伸可縮,可直可屈,有如神龍,人莫見其首尾。還有更神妙之處呢,你且再看!”
燕福睜大眼睛,只見丹丘生拇指輕按劍柄,那劍身便彈伸而出,丹丘生大手一揮,那柄短劍便呼嘯着脫手飛出,繞着周圍的樹木轉了一圈,卻又忽地飛回丹丘生的手中。燕福定睛一看,只見十餘株小樹俱被攔腰斬斷,嘩啦啦地倒了下來。
“原來這劍還能當暗器使啊!”燕福大呼過癮。
“哈哈,古書有載,曳影之劍,以符咒驅之,可飛入敵陣,取人首級。那當然是騙人的鬼話。只不過我受其啓發,選百鍊精鋼,煅入扶桑神木,以增其韌性,使之能屈能伸,而又不易折斷。這劍柄中設有機簧,以環結絲,便可運劍如飛了,哈哈,這不過是機發之用而已。若想通了,也沒有什麼稀奇之處!”
“可是,師父你剛纔以氣馭劍,卻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啊!”燕福問道。
“以氣馭劍之術,在於內功,而不在劍。你只要依我那內景圖修煉下去,自然可以做到收發自如,以氣馭劍了。以你的資質,不出三月,自然能水到渠成!我已爲你打通了周天之脈,你自己一試便知!”
燕福當下便暗一運氣,但覺丹田綿綿密密地生出許多真氣來,再無滯礙。他一縱身,“嗖”地一聲便竄起丈餘,端地是身輕如雁,在空中矯若遊龍,輕靈無比,儘可隨意翻折,那混沌劍法自然而然地使了出來。他喜不自勝,連聲稱妙,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頓時搬去,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哈哈,你這混沌劍法若配上我這曳影劍,天下能勝你者,恐怕是屈指可數了。我也無須再傳你劍法,你只消將清虛訣發動出來,那陽臺上清的什麼紫霞劍法,當真不堪一提!”丹丘生不由得意地拈鬚而笑。
丹丘生當下便將那曳影劍的機括奧妙一一講解透徹,並讓燕福演練得爛熟於心。這日燕福既得了這柄世間少有的神兵利器,又踏進了隨心而發,氣到意到的自由境界,簡直把他樂得合不攏嘴。可燕福哪裡知道,那丹丘生早已看出他資質有異,從一開始便設了這再造之方,使他在短時間內,便從有意到無意,從有爲到無爲,提升了何止一成的境界。
“上藥無藥,醫者意也!你初到之時,病在執着,如今通曉天機之理,這便是無上妙藥了。你已脫胎換骨,今非昔比了,從此自可出去闖蕩江湖,開創一片天地了。”
丹丘生也沒想到這小十三看似大拙,其實心藏大巧,領悟之強,大出意料,居然在短短數日之內,便達成了自己的預設,不由心中大樂,但面上卻仍只是微微而笑,眼中卻是透出一種慈愛之情。
丹丘生自從在太初靈石上第一眼見到燕福,便似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感覺這孩子一舉一動,都與自己年輕之時何其相像,這纔有了今日的授道之舉。
眼見到了離別之際,望着丹丘生那削瘦的身影,燕福心頭忽地一動,跪在丹丘生的面前道:“師父,十三不想離開師父了,您一個人在這青蘿峰下,卻也無人照料起居,不如就讓孩兒在此長侍左右,端茶送水,反正陽臺觀見我投身青城門下,也不能再留我了,不如師父您就留下弟子吧!”說着,竟然哽咽起來。
丹丘生見他真情切切,不由也長嘆一聲,募地想起當年情事,若不是她生性執着,此時自己不也有一個這般大小的孩兒嗎?人生聚散離合,緣生緣滅,真個是無常無端,只在一念之間啊。
但他旋又一想,卻鎮定淡然地開言:“孩子,爲師何曾不想讓你常侍左右,只是你是塊璞玉,未能在陽臺雕成良材,如今在我這堪堪成爲大用之材,如果長隨我住在荒山野嶺之中,豈不是埋沒了嗎?牢記爲師的話,出山去造福蒼生,便也算是對得起爲師的一番苦心了!切記,你回到陽臺之時,千萬不要跟柳默然提到我,此間種種,一字莫提!”
“這……這是爲何呢?”燕福想起洞中那石雕像來,分明便是師太模樣,其中難道真有隱情?難道師太竟然便是師父昔日仙侶?
“唉,物去人非,往事休提,這其間原委,你也無須知道。只是休提一字便了。”丹丘生喟然道。
燕福見師父執意不說,便也不敢再問。只得點頭諾然。
次日清晨,丹丘生將那內景圖、日月燧、懸針匱、曳影劍收入燕福囊中,執手將燕福攜出洞外。
“此處向東翻過三個山頭,便是陽臺觀了,你自己出去吧。”丹丘生揮揮手,獨自進洞去了。
燕福悵然若失,默視那身影隱沒在石洞之中,這才轉身悄然離去。
燕福翻山越嶺,走了一天,直到日薄西山,才趕到了中巖臺。他俯瞰了一眼自己的家——燕家塢,只見那山窪裡的村落竟然靜悄悄地,並無往日的炊煙。他心中一動,畢竟惦着陽臺觀,便逕直快步向陽臺觀走去。
陽臺觀大門緊閉,人跡全無。燕福心想自己出山不過半月,怎地這陽臺觀竟然變得如此冷清?他叩門叫道:“師姐,師姐!快開門,我是十三啊!”
良久,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數支長劍!
燕福一看,只見幾名上方院的道士,執劍相向,一見是燕福,便連忙撤劍問禮。燕福大訝,怎地上方院道士駐在了陽臺,莫不是又出了什麼事了?
“十三,你到那去了?怎麼走了這麼多天才回來啊,師父都急死了!”妙璘衝出門來,衝着燕福大聲叫着。
“我……,妙璘師姐,怎麼了?難道出事了?”燕福急問。
“快跟我進去見師父吧!”妙璘又是高興,又是着急地一把拉過燕福,便往裡衝去。
那幾個執劍道士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又圍坐在門後,竟似守門人一般。
燕福進得內院,早有幾個小道姑傳話進去。柳默然帶着妙雲轉了出來,劈頭便問:“福兒,你去哪了,怎麼到現在纔回?”
燕福忙施禮道:“師太,十三去那靈寶稠桑驛中送了書信,回來時進了太初宮,聽那太初論道大會,故而耽擱了幾日。後來……後來還遇上了林言那個大魔頭,所幸被我逃脫了。”
“啊?怪不得呢!你可知那大魔頭又上了陽臺觀,口口聲聲只要找你一人,多虧上方院靈都觀派了人手前來,才把那魔頭趕走!我擔心那魔頭四處尋你,正要派人出山找你,你卻回來了!所幸你無恙而歸,不然我如何向你爹爹交待。”柳默然這時才鬆了一口氣。
“那魔頭找我做甚?”燕福奇道。
“說來也怪了,那魔頭此番口口聲聲只要我們交出王屋山火龍子,說這便是你的名號。真是可笑啊!”妙璘插口道。
“啊……這個,我那日在論道大會上,見人人都有名號,便隨口胡謅了一個,怎地卻傳到了這大魔頭的耳朵裡,這倒也奇了。”燕福喃喃道。
“好個小十三,你當真叫‘火龍子’啊!哈哈哈……”妙璘拊掌大笑起來。
燕福越發被弄得窘迫不堪。柳默然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原由。“看來那大魔頭以爲咱們福兒因爲得了《火龍真經》的妙訣,才忽地鬼使神差般殺了那幾個菊花盟的人。誰知你在外又自封了個‘火龍子’的名號,愈發叫那魔頭深信不疑,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想找到你啊!”
經這一說,衆人才明白事情原來竟是誤打誤撞,弄假成真了。
衆人心中釋然,俱各放鬆下來。燕福一看不見妙音,便忙問道:“妙音師姐呢?”
柳默然道:“你剛出山,靈都觀的瓊真公主便來攜了妙音,前往京城去了。她也是一番苦心,上次陽臺之難,全由妙音而起,她這是在幫我陽臺,想讓妙音暫避鋒芒啊。”
燕福頓時明白,那日在驛舍之中,必是妙音無疑,心中一時悵然若失。
“好了,福兒,你既安然而歸,我們也就放心了,你且回家見過你爹爹吧,剩下的事情,我們明日再商量也不遲。”柳默然道。
“十三正有事跟師太說呢,既然林言那大魔頭到處找我,如果我仍在陽臺行走,恐怕他還要來對我陽臺不利。十三想就此出山,師姐們儘管放出風去,就說我燕十三又離開陽臺了,今後那魔頭就再也不會前來搔擾師太和師姐們的清修了。”燕福神色凝重地對柳默然道。
“可是,你獨自一人出山,我可是放心不下啊。”柳默然柔聲道,似是猶豫不決。
“師太儘管放心,十三這次出山,見識大長,何況就是那大魔頭找到了我,我既使打不過他,也可以騙騙他啊,師太儘管放心吧,十三應付得來!”燕福口氣堅決地道。
“唉,妙音師姐出山去了,你也要出山,什麼時候輪到我啊!”妙璘在一旁酸酸地道。
柳默然看了她一眼,轉頭對燕福道:“此事容我再想想,雖然你已入青城門下,但此時天下大亂,四方兵戈驟起,你一人獨自去往青城,我還是委決不下,還是改日再議吧。”
次日清晨,燕福獨自一人,悄然下山。臨走之前,只是在陽臺觀的大門前,靜靜地站了片刻,只見晨曦中的陽臺古觀,正如一隻展翅的鳳凰,透着幾分神秘的高貴。
(第一卷 陽臺春曉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