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聞聲打量了她一眼,見這道姑美豔異常,正是那天夜裡自己看見的那個絕色道姑,心中不由一動。見她似乎比別人更爲關心燕福的性命,心中頓時有了計較。他對着妙音道:“要我放人卻也不難,先將我那經卷還我,再將你觀中的經書借我研讀幾日,我便不傷此人!”
李鼎進來之時便已瞥見地上的經書,此時見那人如此關切,心中已是明瞭,當下搶過話頭道:“尊駕也太目中無人了吧,我上清派中的仙經秘藉豈是你說借就借的?這陽臺觀,又豈是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
“呵呵呵……”那人狂笑三聲,卻又道:“別說你這小小的陽臺觀,便是千軍萬馬,我又何懼?你以爲就憑你們這幾劍,便能留得下我嗎?真是狂妄無知的小輩!”
原來,那人也早已認出李鼎正是那天夜裡偷襲自己的黑衣人。只是當時自己偷窺在先,說出來畢竟有損顏面,便也就隱過不提,但一想起左腿上被他刺了一劍,心中無明之火大盛,若非惦記着那兩卷經書,以他的脾性,早已拋開一切,與他大戰一場了。
李鼎見他勃然大怒,卻又哂道:“尊駕既然自恃武功,又何必拿一小童作人質?你若是嫌我們倚多勝少,在下便以手中之劍,與尊駕賭上一賭。如果在下輸了,你自可以討回經書,至於那捲《靈飛經》嘛,也可讓你一觀。但如果我要勝了,那麼你的那捲經書,便要留在這陽臺觀,你自此不可再踏上陽臺觀半步!不知尊駕敢不敢呢?”
李鼎此言,正是激將之法。他眼見被妙雲搶來的經書似與《靈飛經》有極大的關係,心中極欲一觀,只是雙方眼下正劍拔駑張,那人武功又極高,稍一不慎便會失手。故準備先激怒他,讓他放下燕福,與自己單打獨鬥。此舉雖無十分把握,但或許還能夠有所轉機,否則燕福難逃此劫。
他雖與燕福只有數面之交,但心裡卻覺得這個沉靜的小童親近可愛,眼見妙雲三人跟他情同骨肉,自己便也把他看作了兄弟一般。眼下只有激怒此人,才能可能救下燕福,如果僥倖勝了一招半式,還能將那神秘的經卷留下,這確實是一石二鳥的妙策,
那黑衣人又豈能看不出李鼎的用意,他心知自己若是殺了這小童,對方四人勢必拼命,說不定會毀了經書,更何況他雖然找到了那同樣的怪字,但卻仍然一字不識,還須得設法找個識得字體的道姑來解開《火龍真經》這謎,當下便沉聲道:“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只不過看你這樣子,也不是陽臺觀之人,難道你也做得了主?”
妙雲三人一聽李鼎出此大言,不禁爲他捏了一把汗,心知他這是爲救燕福而行險,心中俱是十分感激。妙雲忙忿忿地說:“他是我上清門中大師兄,今日之事,一切全憑他作主。”
那人見事已至此,豪氣頓生,他大吼一聲:“也罷!今日大爺就與你賭上一賭!”
那人正欲伸手拍開燕福的穴道,卻又忽然想起什麼,對妙雲道:“你且將手中經書交於這個小道童,若是我勝了,我自會取。這經書在你們手裡,我卻是放心不下!”
原來他此時已經多了個心眼,心想這小童既不識那怪字,也不會武功,總比那些劍術精妙的道姑好對付。自己萬一敗了,還可設趁機再將這小童制住,搶走經書再說。
妙雲冷哼一聲:“真是小人之心!便依了你,但你須先將他身上穴道解開!”
那人伸手在燕福身上拍了幾掌,便將他推向一旁。燕福感覺像是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心有餘悸地站到一邊。妙音連忙從妙雲手裡接過那兩本經書,塞在燕福手裡,輕聲道:“別怕,待會看我眼色行事。”
這時場中兩人已展開了生死之搏,那人悶哼一聲,一柄長劍猶如利斧般劈向李鼎,隱隱夾着雷霆之勢。李鼎早已凝神備戰,此時傾盡全身功力,手中一振,將那紫霞劍法運着內勁使將出來,在身前織成一片紫色的劍網。那人劍光霍霍,縱劈橫挑,卻是一時之間,也奈何他不得。
兩人這次一交手便都將功力提到了極致,招招都是致命的殺招,只是李鼎見那人勢如瘋虎,顯是求勝心切,他那天夜裡已知此人劍法別出一格,劍中帶着刀意,凌厲無比,心中已打定主意,先取守勢,待看清那人劍法的破綻之處,再趁機後發制人。
誰知那人功力之高,遠遠超乎李鼎的預料。往往在平凡的一招中,含着強勁的內力,劍鋒未到,勁氣已是直衝李鼎要害而來。李鼎雖然能看出破綻,卻爲劍氣所逼,無法及時還招。
那燕福在一旁被兩人劍氣所逼,只覺得周身如有刀割一般,呼吸頓時一窒。他哪裡還敢再看,索性眼睛一閉,呆立在哪裡。但兩人打鬥之時激起的劍氣卻越來越烈,似是從四面八方要將他裂開一般。他竭力想抵住那些氣流,咬牙強忍着,但那些勁風越來越強,有如千軍萬馬奔騰,又帶着嘶嘶的嘯聲。忽然卻似被人撥動心絃,那清虛訣又在腦中閃過,當下便又不由自主地念起那幾句似懂非懂的口訣來。
他腹中忽然一動,似有氣流涌過,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隨着劍氣嘯聲亂動起來,手中執着的兩卷經書一下子便落在了地上。
妙音正在燕福身邊,一見他有異狀,連忙搶過去伸手欲扶,不料觸手之處,卻覺得燕福身上有一股內勁反彈出來,心下一時大驚。頓時想起那日彈琴之時種種奇怪之舉,不由得芳心一驚。此時她情急之下,一眼見到那散落於地的經書,連忙拾起,妙目一掃,忽地有了主意。
兩人瞬間已劇鬥上百招,一時之間,藏書閣中劍氣縱橫,妙雲在一旁,也是芳心劇震。眼看那人如凶神惡煞般揮劍猛攻,霸道無比,不由甚爲李鼎擔心。妙璘早已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緊握長劍,只待李鼎萬一不敵,便要上去助陣,說什麼也不能讓李鼎傷在那人的劍下。
那人見李鼎劍勢漸弱,不由冷笑一聲,手中的劍氣卻是越來越凌厲,他一心想速戰速決,每一招都有裂石開碑之勢。那李鼎仗着劍術精妙,才能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那人的殺招,但卻已無還手之力。他只覺那人內力好似用之不竭一般,滾滾而來,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當下早已不敢再用紫霞劍法,而是以平日裡最爲得心應手的青城劍法應敵。這青城劍法在杜光庭手中增益爲青城十八破,原是以快制快的劍法,他大喝一聲,劍勢一快,只是抖動劍尖,專往那人手腕挑去。意欲搶在那人內力發出之前,以巧勁制住他,使他不能發力。
那人倒也絲毫不見懼意,手中長劍不再大開大闔,而是如靈蛇般直刺李鼎周身要害,竟也是快捷無比。兩人這下都是以快制快的打法,看得妙雲三人眼花繚亂,緊張無比。
李鼎與那人正在鬥在緊要關頭,兩個身影翻來滾去,越來越快。李鼎已將青城劍法中的破字訣使得快到了極限,卻仍不能制住那人的攻勢,不禁佩服此人的武功見識實在不是自己能比,往往自己心意一動,便被那人識破,眼見此番賭鬥自己再無勝算,心中不由大急,額頭汗水津津而出,只得咬緊牙關,絲毫不敢心有旁鶩。
那人見李鼎似露敗象,心中一喜,正欲加勁在數招之內製住對手,忽聽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火龍一出,螣蛇起陸,火龍在手,天地反覆。”
他心頭一震,神情大變。這難道正是自己那捲《火龍真經》中的秘文嗎?他這一分神,手中劍勢頓時慢了下去,李鼎乍逢此變,不由精神大振,他已知妙音出聲相助,必是要擾亂對手心神,好讓自己挽回敗勢,手中長劍一緊,攻勢頓時凌厲起來。
那人此時早已心神大亂,又聽得妙音斷斷續續地念道:“欲擒火龍……先得龍牙……紫背天癸……伏火之根……”
那人聽到此處,忽然大吼一聲:“且住!”,使勁全身功力,一劍將李鼎逼開,騰身跳出了戰圈。長劍朝妙音一指,顫聲道:“你……你竟能識得《火龍真經》?”
妙音卻是莞爾一笑道:“我只是隨口唸念而已,誰希罕你這什麼真經!”
那人劈**過那捲經文,神情似是激動已極,妙音卻是不躲不閃,任由他將那捲經文搶在手中。
原來妙音並不認識那稀奇古怪的文字,她見那人如此珍視這卷經文,便動了一個念頭,想要化解這場賭鬥。她掃了一眼兩種經書的書名,再看一眼內文,便知這卷《火龍真經》與觀中所藏《靈飛經》原是以同樣的文字寫成,這字體似篆非篆,似是雲氣凝成。心中忽然想到師父曾經提起過,前輩司馬真人曾寫過“雲篆天書”,頓時明白了這《火龍真經》的作者必是爲了隱秘其文,才以此常人不識的字體寫出,似是爲此經文加了一層密碼一般。她隱隱覺得這《火龍真經》必是與師門有些淵源。
她雖然不識這“雲篆天書”,但那《靈飛經》卻是熟讀過的。此經雖是上清秘文,但在開元年間,曾有一書法大家鍾紹京以楷體寫出,故而能流佈天下,她自己家中也有藏本,卻是作爲小楷範本臨摹書法的,反而不是什麼隱秘之書了。她識破此項關節,心中頓時明瞭,當下便凝神先看那雲篆所書的《靈飛經》,同時以心中背熟了的經文爲之對解。她只是將那《靈飛經》翻閱一遍,便解開了雲篆字體之密。這在常人幾乎是不可能之事,但這妙音天生陪明絕頂,不僅那《靈飛經》爛熟於胸,而且對司馬真人的書法之道也早已精研多年,故而能夠一舉解開雲篆密碼。
當她譯出雲篆字體之後,再讀那只有短短數十行的《火龍真經》,便覺得秘文不秘,一眼掃去,已將此經牢記在心。其實這也是機緣巧合,若非妙音聰慧過人,常人斷不可能在這短短時間內便識破了這“雲篆天書”。
那人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經書,再看看妙音,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狀甚恐怖:“呵呵呵,原來這經文竟有人能認識,呵呵,也罷,不賭也罷!”
李鼎與妙雲、妙璘也都莫名其妙,顯然這人獨闖陽臺,是爲這神秘經文而來,如今妙音不經意間便解開了他那經文之秘,想是此人大喜過望,故而心情激動,鬥志全消了。
那人神色一變,忽又對妙音道:“你可知我爲解此經,整整花了十八年的心血,踏遍中原,一無所獲。後來才聽說陽臺觀先祖司馬承禎精研道門奇書秘字,這才找上門來,不料你這一個年紀輕輕的道姑,便能識得此文,呵呵,我這一番心血卻是終於有了結果。呵呵,蒼天有眼啊!”
那燕福待他二人打鬥一停,便已不再亂動,此時也如大夢初醒般看着這神奇一幕。
那人忽又對李鼎三人道:“既然我這經文已解,此番賭鬥,就以平手作罷。只是有一項,這道姑既然能識此經,少不了還要跟貧僧走一趟,只要她在家師面前將經文全部譯出,我便保證將她送回此處!”
李鼎等人見他自稱貧僧,到現在才知道這武功奇高之人,原來然是個和尚。但這和尚竟然要強行帶走妙音,卻又大出所料。
那妙璘這時早已氣憤不已,開口便斥道:“你這和尚好不講理,你擅闖我觀也就罷了,師姐幫你解出了經文,你憑什麼還要將她帶走?”
那和尚竟然不以爲意地道:“這經文本是我寺中之秘寶,即便由這道姑解開,仍是我寺之秘,倘若傳將出去,恐怕要天下大亂呢,貧僧寂滅既然找到解經之人,卻是不能違了師訓,定須將此人送交師父,當面解譯,待她發誓絕不泄漏之後,此事纔算了結。”
李鼎聞得此言,不由心頭火起,冷冷道:“好個寂滅禪師,剛纔要搶經,現在卻要搶人,你以爲就憑你一人一劍,還能出得了陽臺觀嗎?”
他此言一出,挺劍便指向那寂滅,妙璘早已一劍刺來,她剛纔只因燕福被抓,不得已之下,才讓師兄與他單打獨鬥,眼下沒了顧忌,哪裡還會袖手旁觀,當下便要與李鼎一起制住這個狂妄的臭和尚。
卻聽妙音忽然笑道:“大師說《火龍真經》是貴寺秘寶,倒也卻是好笑。我陽臺觀中早有此經,卻是先祖司馬真人所傳,妙音早已背得爛熟無比,哪裡還是什麼秘寶呢?”
寂滅一聽大驚,連聲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莫非是騙我不成?”言語之間,似是極爲驚詫。
妙音又笑道:“你若不信,我便將此經寫出給你看如何?”說罷,便讓燕福拿了紙筆,一口氣便寫出了幾十句經文。
寂滅見她落筆如飛,不假思索,口中念念有辭,好似平日裡寫那極爲熟諗的普通經文一般,一剎時面如死灰,彷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待她寫完,便一把搶了過去,打開手中的經文,一一對照起來。他也不認識那雲篆,只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數着妙音所寫之文。
妙音卻又笑道:“大師不必數了,這《火龍真經》是四字韻文,一共二十八句,一百一十二字,你看對嗎?”
那寂滅忽然怔住,彷彿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他爲此經花了十八年心血,每一個怪字都看過無數回,數過無數遍,這個數字如何能錯?
他呆如木雞,面色忽青忽白,忽然又縱聲狂笑,手裡拿着妙音寫出的經文,轉身狂奔出去,身子如斷線風箏般飛出了氣象樓,搖搖晃晃,如醉如癡,飄飄蕩蕩地出了陽臺觀,一晃便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