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層層疊疊地遮住了長安城,整個天空見不到一絲月色。原本已是十五,卻難得地碰上了一個陰霾之夜。初夏的悶熱本就令人心煩意亂,卻不知何時,一股股濃煙慢慢地向長安城的上空聚來,漆黑的夜空裡便瀰漫着嗆人的味道。黑雲壓城,雖有星點燈火,卻透不過那濃濃的煙幕。一種可怕的窒息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妙音坐在燈前,把玩着那柄短短的“曳影劍”。牀上的燕福兀自昏昏沉沉,不見一絲清明。
“這燒夏之火怕是要三四天才能停呢。唉,轉眼已經到了夏天,只不知官家在歧山卻是怎生情形……”瓊真公主幽幽地道。雖然回到宮中,但她早已出家入道,卻也不着宮裝,仍是一身道袍,淡施脂粉,秀眉微蹙,滿臉憂心之色。
“燒夏?”妙音不解地道。
“關中百姓,夏至之日,總會將田間的雜草及麥根縱火燒之,往年在宮中,見了這燒夏之火,便知麥熟。皇兄總是會高興地設宴相慶呢。”說到這裡,她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妙音知她牽掛皇上,想來公主此次長安之行,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原以爲汴兵一至,歧山之困必解,誰知兩下相持日久,竟然弄成了個圍城之勢。城內的想出而出不得,城外的想進卻進不去,放眼天下,卻有何人可以寄託?真是個天大的難題。妙音有心爲公主解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輕聲安慰道:“公主何必太急,那崔相既有安排,不如稍待數日,或許事情便有了轉機呢。”
瓊真臻首輕搖,蹇眉道:“只怕那樑王亦是別有用心,即便是攻下城池,要是其中有個閃失,皇兄卻又如何能保得周全?這兩日我日思夜想,越發覺得不安,這宮城已空,又何必在此空守,不如我親往歧山一行。我到是要看看,那樑王圍而不攻,究竟是何居心?”
妙音見瓊真公主忽地玉面生威,立顯堅毅神色,心裡也不由地嘆了口氣。皇家的事情,她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是沒來由地想,下山一月有餘,天天只是陪着公主擔驚受怕,如今燕福既已找到了京城,不如等他清醒過來,便一起回到王屋山中。這世上之事紛紛擾擾,無非名利權勢之爭,她一個出世清修之人,雖然小入紅塵,卻早生厭倦之心。自己這月餘來苦煉那“琴心三疊”,確定赤龍已斬,正好便回山與他同修大道,想到這裡,她不由朝着榻上昏睡的燕福瞟了一眼,臉上竟飛出一片紅暈來。
“師妹,我意已決,你可願跟我一起走一趟嗎?”
“呃?”妙音正自發怔,忽見瓊真一雙妙目看着自己,竟然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她見瓊真公主的眼中滿是熱切,當下便回過神來,忙道:“公主何須此問?但能爲公主分憂,即便是刀山火海,妙音也在所不辭啊!”
妙音手中那“曳影劍”忽地一聲清吟,一朵劍花“卟”地一聲,滅了一支紅燭。
瓊真一時間放下心來,若論武功,妙音實是上清三姝之首,有她貼身相隨,料是能夠在萬馬軍中保得平安。更何況自己畢竟是大唐長公主,無論是樑王朱溫,還是李茂貞,輕易也不能對她動粗。
她心中大定,不由對着妙音展顏一笑。
這一笑發自內心,有如一個大姐,對自己的妹子充滿親情,飽含着幾分嘉許。妙音看得心中一跳,剛纔自己還偷偷想着早日回山呢,公主一個女人家,獨入虎狼之圍,自己若不相隨,又如何地對得起師門重負,對得起這般情誼呢?心中一時忐忑。
瓊真公主雖已年近四旬,但玉潤珠圓,粉面如銀,歲月似乎並沒有掩蓋她的絕代風華。她那豐腴的體態透出一種成熟的風情來,一對傲人的雙峰掩在了道袍之中,腰身纖細柔軟,豐臀挺拔而肥潤,怎麼看都是一個絕世美人,只是她那一雙美目中時時透出一股深深的憂慮,幾許滄桑中卻依稀透着一絲嫵媚,妙音心中想着,這帝王之家的公主,即便是出世修真,也拋不開塵世的煩憂呢。仙與人,卻又怎生分得開呢?
她一時想得出了神,耳邊柔和的聲音忽地響起,“師妹,牀上這小道童,不知是何福份,居然得了你這個大美人的垂青呢。反正這裡又沒外人,就我們姐妹倆,老實跟我說,你跟他,可有了合體之緣嗎?”
妙音心中頓如撞了小鹿般跳起來,真是羞死人的問題,看來公主竟是過來之人呢,她羞澀地道:“師太讓我跟他同修那《火龍真經》,只是……只是還沒真個開始修煉呢。”
瓊真將妙音攜來長安,本來心裡還存着一個私心,授她個崇玄宮女校書之職,卻是爲了讓他能跟皇兄親近,這皇兄內宮之中,何皇后溫婉仁慈,卻是個沒有主見的,若是這聰明絕頂的小師妹能入內宮,必是皇兄身邊一個絕大的助力。自己央她同赴岐山,心中也正是存了此想。可惜,這小妮子似乎已經早動凡心了,而且,她喜歡的竟是這個怎麼看也不入流的小道童,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瓊真只得嘆了口氣,情之一字,有如斷腸毒藥,別人不知,這些年來,她枯守深山,卻總不能忘了那段孽緣,心中之苦,竟無一個人可以訴說。
“難道那《火龍真經》只是一本雙修秘籍嗎?可爲什麼這麼多人都要搶來搶去的,連那林……林言,都追到長安來了呢!”瓊真公主自然對此不解,可提到林言之名,口氣卻怪怪的。
“那真經只有一百多字,卻古奧晦澀無比,師太說那是上清隱書之道,可妙音也總覺得奇怪,只是到現在也想不出個頭緒來。正想跟公主說呢,妙音想去崇玄宮秘書閣中檢校舊籍,說不定能找出當年司馬真人遺文,或許能將那真經解得明白些。”
妙音口中雖然這麼說,心裡卻在想,什麼“一劍一經,永保太平”之語,卻是毫無端倪。自從這《火龍真經》出世,自己的清修生活便完全被打亂了。這所謂的真經,卻是個害人的東西。
“呃……”一聲**,牀上的燕福忽然一動。兩人正自談論着,卻不料燕福卻突然醒了過來。
“十三!你醒了嗎?”妙音奔到牀前,只見那燕福眼皮動了幾動,忽地睜開眼來。
“謝天謝地,原來這點穴手法時辰一到,卻是自然失效了!”妙音手捂胸口,高興地道。
燕福悠然醒來,入目之處,正是妙音那一張滿是關切的俏臉,不由得喜極而動,忙要坐起身來。不料胸口仍是一痛,似是穴道雖鬆,氣血仍未大暢,半邊身子仍是麻麻的。
“師弟,公主也在這呢,快見過。”妙音忙伸身攬住燕福的身子,低聲在他耳邊道。
一股如蘭似麝的熱氣輕拂他的耳際,燕福只覺鑽心的癢,麻木未去,卻又酥軟一刻。原來自己竟是睡在了師姐的牀上!而且衣衫不整,心裡撲通一跳,連忙掙扎要起身,口中卻道:“燕福見過公主,我……我……失禮之處,公主莫怪!”
“師弟,不必拘禮。”
瓊真公主見他那窘樣,不由啓脣一笑,將他那幾分尷尬消融得無影無蹤。
此時妙音早已將外衫幫他披上,燕福滿心歡喜,失手被擒,又被點穴昏厥,醒來之時,卻是親人在側。陽臺仙子,靈都公主,眼下在他眼裡,都是自己的親人。他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什麼青城弟子,相府家人,都不如王屋山的女真親切,王屋山,那纔是自己的家啊!
“師妹,這福弟的傷,你就幫着照應吧。岐山之行,我看就讓你這武功出衆的小師弟也一同隨行吧,他的劍法,瓊真可是在天壇頂上見過的,呵呵,時間不早,我也去歇息了。”瓊真笑着對妙音道,一雙妙目輕輕地眨了一眨,似是別有深意,妙音俏臉一紅,悄悄地點了點頭。
待得公主離去,妙音半是關切,半是嬌嗔地道:“小十三啊小十三,你可把我嚇壞了!昏睡了那麼長時間,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呢!眼下身子卻有何不妥嘛?”
燕福早已抓住了妙音的一隻柔荑,忙道:“好多了,師姐,我這不是做夢吧?”
“是噩夢還是春夢呢?”妙音見他神志已清,促狹地問道,妙目之中,卻是掩不住一腔喜悅。
“夢裡好像有個仙子在我身上揉啊摸啊的,那仙子的手真軟……”
“好你個小十三,什麼時候變得滿口花花的,瞧我怎麼罰你!”妙音在他肩上輕敲了一記,卻是嬌羞無比。兩人歷此小劫,卻終能相見,心中俱是歡喜無限,雙目對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那深深的情意。
燈花忽地一跳,室內靜靜地,針落可聞。妙音依偎在燕福的身邊,卻不再說話。燕福只覺臂膊處觸着一團溫膩的柔軟,心兒飄飄忽忽,卻也不說話。其實兩人自那次在陽臺觀氣象樓中的石洞中旖妮一別,已是兩月有餘,其間多少曲折經歷,都想向對方訴說,可偏生卻誰也不想先說,只是這樣靜靜地靠在一起,便似知了對方的心意一般。一股溫馨在房內悄悄地彌散開來,這一刻,似是永恆。
也不知過了多久,燈花又是無端地一跳!
“砰!砰!砰……”一連串門窗破啓之聲陡然響起,兩道黑影陡地衝進室內!
相偎着的兩人心頭巨震,本能地彈身而起,燕福如飛鳥般掠出,一把搶過了尚留在桌上的曳影劍,口中大叫:“師姐小心!”
那兩道黑影分襲二人,兩道雄渾的掌力眨眼壓了過來,燕福擔心妙音,手中短劍再不容情,一道劍光直衝對手胸膛而去。
那對手悶哼一聲,身子一側,讓過了劍鋒,那先前一掌卻落了空,只見他身子一矮,猱身欺上,雙手一錯,便要來拿燕福的右腕!
燕福劍法初成,臨敵經驗卻是極少,見這人近身相搏,連忙飄開,手中劍光霍然而出,招招俱是貫上了真氣,使那對手一時近身不得。
那邊妙音衣衫不整,手中又無利器,眼見對手掌力雄渾,只得施展上清派回龍馭身法,身姿靈動無比,堪堪躲過那一掌又一掌的勁風。
變起倉促之間,兩人都不知來者何人,不由得心急如焚。此時整個西華樓上門窗撞開之聲碰碰不絕,黑黯之中,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兩人一時不能解決對手,又擔心公主安危,不由心急靈焚。
斗室之中掌風凌凌,劍氣嘯嘯,劇鬥正酣。忽聽樓上樓下一陣驚叫,夾雜着慘叫之聲。更是令人心驚無比。
“快快保護公主!”一聲厲喝從樓下響起。妙音聽出,那正是隨同公主前來長安的臨都觀道士朗然子劉希嶽的聲音。
劇鬥之聲不絕,外面想是一團大亂。燕福和妙音兩人的對手武功出奇地高,跟昨日相遇的菊花殺手相比,絕不是一個級別的敵人。
兩人暗暗叫苦,此時斗室之中又衝進兩個黑衣蒙面之人,室內情勢頓轉,兩人壓力大增,漸漸地被逼到了牀邊。
“師姐,快上牀!”燕福大叫一聲,一把抓住妙音,往牀上猛地一推,手中的曳影劍閃電般脫手,一道冷光直撲近前的一名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