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最後一場上來的會是個扎手的,豈料竟然是個毛頭小子,當下怪笑一聲,衝着對手飛起一腳,只想速戰速決,一腳把這毛頭小子踹下臺去。
誰知這志得意滿的一腳卻堪堪在及身之際閃了個空。那少年只閃電般地一轉身,仍是怔怔地立在場上,卻並不還手。
那壯漢微“咦”了一聲,只覺這少年看上去呆頭呆腦的,難道竟不是個易與之輩,他一腳踹了個空,重心不穩,但對手卻並未搶佔先機,反手來攻,不覺心頭有點不安。饒是如此,他仍自恃身高馬大,紮了個板橋,雙掌齊推,正向那少年胸口推去。
誰知那少年並不硬接,仍是一味遊走。兩人一攻一避,堪堪對拆了十餘招,臺下早有人看得鬱悶,高聲喊着“快把他打下去!”只是人多嘴雜,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幫那一邊。
那壯漢有些不耐煩起來,渾然忘了穩紮穩打的宗旨,一心只想儘快把這少年打下臺去,當下出手全然沒了防範,一招撲空,露出個大大的破綻,被那少年瞅準機會,只輕輕一拍,收腳不住,踉跟蹌蹌地衝下臺去。
旁觀者誰也沒覺着這少年有何功夫在身,這一招明明平淡無奇,輕描淡寫,看上去竟似這少年無心而發,卻偏偏甚是奏效,竟像是他在無意中揀了個大便宜似地。
場中似是愣了一愣,忽然又有不服氣的跳了上來,可是幾招過後,那少年又是輕輕一推,將對手推下臺去。
連崔胤這等深藏不露的武學高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這少年看上去單薄,卻是滑如泥鰍,只是跟對手遊走,並不觸其鋒芒,卻又偏生出手極準,一出手便能把人打下臺去。實是怪異之極。
待到那少年如法炮製地連勝了三場,衆人才驚覺,這個看似無奇的少年,竟然卻是唯一的三連勝之人,難道他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成了皇家侍衛,這人看上去要氣勢沒氣勢,要招術沒招術,怎麼就被他羸了叫呢?
“勝者報上姓名!”那主試的小校高聲喊道。
“在下燕福,河南濟源人氏!”那少年朗聲道。
“濟源?”崔胤心中忽地一動。那王屋山不正是濟源境內,難道這少年竟是從王屋山上下來的?他不由得打量了一眼,此時燕福早已身着**兵士的衣着,頭上又裹着英雄巾,一點也看不出與王屋道士有何瓜葛。他今日便裝前來,不想引人注意,便也不去開口相問。
原來燕福當日悄悄下了陽臺,一路便往京城趕來。陽臺衆人皆道他投師心切,前往青城去尋杜真人拜師學藝,豈知他心中一時都放不下的,只是妙音師姐。只要一想到妙音,他那顆少年的心便像擂鼓一般,莫名其妙地躁動起來。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早點見到妙音師姐。哪怕是不能再像在陽臺觀那樣終日相守,但只要離她不遠,經常能看到她的身影,知道她的消息,便也心滿意足了。相較之下,此時遠赴青城學仙,反到只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了。自己反正已由李鼎師兄收入杜真人門下,何時再去投師,等見了師姐再說。
燕福晝夜兼程,不一日已到長安。只是此時的長安城,雖然宏偉壯觀,令他大開眼界,但殘垣斷壁,荒蕪庭院卻是隨處可見,彷彿竟是遇過兵火之劫一般。他在城中轉了數日,晚上只在那些廢宅之中棲身。他心道妙音既隨瓊真公主來到長安,必是居於皇宮內城,便獨自於夜間四處探視,數日間對長安城街坊道路,皇城宮闕稔熟於心。只是他身上本來就沒帶什麼盤纏,不數日便已是囊中空空,再無裹腹之糧。此時正好看到募兵招貼,當下便有了主意。不如先當兵吃上皇糧,解決肚皮問題,然後再找機會去打探妙音的下落。於是便輕而易舉地應徵入伍。
今日新兵比伍選拔,正給了他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他輕鬆地過了初選之關,待聽說連勝三場,便可入值皇庭,心中不由暗喜。如果自己真能當了皇庭侍衛,不就可以自由出入宮禁了嗎?這樣不就很快能見到妙音師姐了嗎?
自從他在天機洞中得了丹丘生的真傳,猶如洗髓伐毛一般,早已脫胎換骨。他每日練功甚勤,那幅丹丘生所繪的內景圖,早已被他揣摸透了。此時只要一運清虛訣,體內的真氣便如泉涌般聚于丹田,而且早已能夠收控自如。對於武學招式,雖然他只跟李鼎師兄學過幾天三才劍法,但領悟了丹丘生所授的“機”字,似乎自然便能隨心所欲地做出任何動作來,根本就不再需要什麼招式了。
他在臺下觀戰,只見那些比武之人看似孔武強壯,使出來的招式,在自己眼裡,卻是那樣地拘泥牽強,如果自己上場,只消隨心而發,這些人全都不是對手。但他不斷地告誡自己千萬冷靜,一定要伺機而動,瞅準機會,一舉成功。所以他並不急於上場,待到場下所剩無幾,這纔出手,果然一舉奏效。
崔胤見這燕福連勝三場,獨立臺上,臉上卻並無一絲得意之色,心中有些好奇。這少年竟然這般沉靜,簡直沒有一點少年人常見的狂氣,他忙向劉從德面授機宜。
劉從德走向臺前,大聲宣佈道:
“本將今日爲皇上選拔禁衛,特地設個彩頭。我大唐向以文章取士,今日比武,也仿那開科取士的法子,設狀元、榜眼、探花三個彩頭。剛纔濟源燕福連勝三場,京兆獨孤滔、洛陽王卡各勝兩場,又戰成平手。爲防有人僥倖勝出,本將現令此三人再行比試,分出前三名,本將不僅委以重任,而且朝庭還有重賞!”
臺下早有人鼓譟起來,不少人覺得這少年燕福既無膂力,又無招術,被他連勝三場,好像真是有點僥倖。
燕福剛纔見了獨孤滔的招式,心想只要自己隨機應變,自然有取勝的把握,至於那個圓臉笑面的王卡,更是不在話下,當下仍是平靜地站着,等着兩人之中的一人前來挑戰。
那獨孤滔與王卡對望了一眼,兩人似是在互相探詢,究竟是誰先上去挑戰。他二人本來戰成平手,如果其中一人戰勝了燕福,自然就會成爲頭名武狀元,燕福一下子便會處於第三位。王卡一念及此,便連忙搶先來到燕福面前,抱拳一禮,二話不說,搶先出招,一出手便直搗燕福的雙目,一手戟指,一手插腹,佔盡先機。
燕福見此人招式陰毒,不由心頭微惱。他也不假思索,雙掌上下一分,直直迎了上去。哪知那王卡一見對手反應極快,中途立刻變招,屈指變肘,肘尖直頂燕福面門,底下卻擡膝向燕福腹下頂去。這般近身肉搏的打法,燕福卻是第一次碰到。他本來就沒有什麼臨敵經驗,一上來便遇上這種貼身短打,頓失身法靈動之長,只得斜身飄出,躲過對手上下交徵的狠辣招式。
王卡卻如影隨形般跟了上來,出手如電,拳腳如疾風暴雨般向燕福蓋將過來。燕福不再硬接,只是見招拆招,卻每每在對手招術將老時間不容髮地躲過。那王卡越戰越勇,肩肘膝胯齊上,硬往燕福身上靠來。燕福見對手出招迅猛,只得一提真氣,傾刻間將內氣佈滿全身。當王卡甫一接身,忽覺對方身體裡一股氣勁涌出,身子一震,招式便緩了一緩,燕福趁機悄悄在他肩井大穴上點了一指,這一指卻是用上了真氣,那王卡只覺肩頭如被針刺,胸口一滯,一條右臂頓時僵硬起來,再也動彈不得。這一下奇快無比,旁人幾乎難以看見。燕福再乘勢在他大椎穴處輕拍一掌,那王卡身形一矮,便萎頓在地。
在衆人眼裡,燕福這場勝得仍是莫名其妙,怎麼打着打着,對手突然就像患病似地不能動彈。他們哪裡看得出,這是燕福從那內景圖上明白了人身要穴中氣機流轉之理,便琢磨出了這種點穴手法,倒是崔胤和那獨孤滔看得真切,這燕福並不會什麼武功招式,只是認穴奇準,這一點一拍之間,已經將對手身上的氣機止住。這肩井大椎乃是人身氣機流轉的中樞大穴,一旦被封,自然無法動彈了。
燕福也沒想到自己根據內景圖琢磨出來的法子甚是管用,不禁心頭大喜,心想這內景圖果真是奇妙無比,還得再仔細琢磨琢磨。他哪裡知道,丹丘生所繪的這幅內景圖,與當時流傳醫界的經絡圖完全不同,不僅標有全身臟腑經絡,甚至其中氣息流轉方向時刻,都是清清楚楚,若無內功修煉的根基,再加上實際解剖的觀察,根本不可能如此細緻準確。其實丹丘生授圖之時,無意中已經傳授了內丹點穴等諸多法門在內,只是燕福所得時日尚淺,尚未能一一解透罷了。
當軍校高聲宣佈燕福獲勝之時,他仍在那想着內景圖的奧妙呢。此時獨孤滔卻已然縱身來來臺中,衝着似有所思的燕福一抱拳,朗聲道:“燕兄弟,你已連戰四場,如需稍事歇息,可與主試大人說說,如果你準備好了,那我可要出招了啊!”
燕福見他執禮彬彬,一派俊朗之氣,與那洛陽王卡完全是兩種氣度,不由心生好感。忙還禮道:“不妨事,獨孤兄儘管出招!”
那獨孤滔右手扣指成掌,左手卻掐了個劍訣,一式“仙人指路”,拉開架式,轉眼間燕福眼前便見掌影翻飛,劍指搖曳,如波濤般涌來。原來這獨孤滔使出的卻是一套左劍右掌的獨門武功,雙手猶如一刀一劍,點刺劈撩,法度嚴謹,氣勢恢宏。燕福見他招術雖然華麗好看,但卻是招招直奔要害而來,當下一提真氣,身子頓時一輕,在掌刀劍影之中游走起來。
兩人這一交手,一攻一守之間,一個招術精妙,一個身輕如燕,讓人看得十分賞心悅目,完全不像剛纔那場街上潑皮的打法,不少人立時叫起好來。
燕福本來就迷戀上清派的劍法,此時打得興起,忽然想起那時在王屋天壇上自己使出的“混沌劍法”來,此時他內功已有小成,真氣收控自如,只不知那種完全隨心所欲的劍法,自己還能不能控制得住,當下駢指爲劍,以劍法與獨孤滔對敵。
兩人手中雖無劍,但心中卻充滿劍意,這一交手,卻讓獨孤滔俊目一閃,正如棋逢對手一般。
崔胤在旁似乎也看出了點眉目,這少年燕福,竟然也是個使劍的好手,可是他那身法卻是如此飄忽,而指中所透出的一股劍意,卻同樣令人捉摸不透。
兩人交手幾十招,燕福心中忽然一動。他忽地想起王屋天壇上那一幕來,因爲那神出鬼沒不能自控的劍法,卻惹得大魔頭一心以爲這是《火龍真經》的武功,一路追到陽臺觀,看來自己還是小心爲妙。自己已經連勝四場,無論如何都可以當上大內侍衛,見到妙音也就不難了,何必非要爭這個武狀元的名頭呢?如果傳將開來,說不定那些魔頭又會找上門來,平添許多麻煩。
一念及此,他腳下一個踉蹌,故意身形一慢,卻被獨孤滔一掌掃在肩胛之上。
“哎喲”一聲,燕福疼得跳出圈外,一手捂肩,滿臉皆是痛苦之色。
那獨孤滔微感詫異,這燕福明明絲毫未露敗像,卻突然故意讓他一掌拍中,難道他要將這武狀元的名頭拱手相讓於我?
正自思忖間,那邊已經宣佈,此戰獨孤滔勝出!
“哈哈哈…………,好,本將今日得了三員虎將,京兆獨孤滔,濟源燕福,洛陽王卡,你三人分別爲狀元、榜眼、探花,明日就去皇宮當差!”劉從德大笑道。
“劉將軍且慢!”崔胤忽地探身而出道。
隨即他又向劉從德低聲細語了幾句。
晚間,軍營中大開宴席,通過比武選拔的軍士們各有所歸。但燕福三人卻被劉從德悄悄地送進了位於成化坊的崔胤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