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滿月,這春天的月色雖有些朦朧,卻仍是悄無聲息地將氣象樓如輕煙般罩住。這氣象樓本是陽臺觀最高處,樓上三人,便影影綽綽地被隱在那朦朧月色之中。
妙音每到月圓之夜,天癸將至未至之時,總覺體內似有蟲咬蟻咥一般,似有氣血奔涌於胸腹之間。她原是太陰之體,月盈則滿,感應天成。此時忽地想起那日光景,更覺有些煩熱難奈,她只得輕咬玉齒,忍住那噬心之癢。
“這男女俱仙之道,卻是先得有一個‘情’字,人道‘情慾’二字,若無情,哪有欲?故那降靈凡間的女仙,都與偶景之人詩文唱和,琴瑟諧暢,待得兩情相悅,自然水到渠成,才能行那隱書之道。”柳默然說到此處,鳳目中竟也露出一絲柔情,彷彿在回味塵封中的久遠記憶,不過只消一刻,她便仍是將目光投向妙音二人,眼裡卻是大有關愛之意。
“偶景?可是那華陽真人所說的‘夫真人之偶景者,所貴存乎匹偶,相愛在於二景’嗎?”妙音美目一閃,忽地憶起那《真誥》之文來。
“陶隱居實乃我上清門中絕無僅有的大才子,他不忍那隱書之道從此失傳,所以在書中也留下不少章句,只是散亂於各卷之中,無心之人,卻是輕易不能發現。”原來那華陽真人便是人稱“山中宰相”的陶弘景,他隱於茅山華陽洞中,故稱華陽真人。
“難道這華陽真人竟是有意而爲嗎?他又爲何不將那偶景之術,擇其精華,撰爲專書呢?”妙音本是天資聰穎之人,平日裡於玄門秘籍,多所瀏覽,此時竟是興趣盎然,不斷髮問。只是苦了那燕福,聽她師徒二人談那經書,卻是始終如墜五里霧中。
“這卻問得好,我玄門中人,原是不須拘那世間禮法。可那些當朝腐儒,對我玄門隱書之道,每每大加詬病,甚至連同佛門弟子,一起喋喋不休,加以**之罪名,以至於我上清門中高人,不得已隱之秘之,以免爲世俗所傷。其實那些故作清高之人,自己又哪個不是衣冠禽獸!他們哪裡知道我上清秘術,原是以天地陰陽之自然,去衝透那生死玄關呢!”柳默然說到此處,竟也有些憤憤然。
妙音恍然道:“那我陽臺司馬祖師,竟也是與那華陽真人同承一脈了。可這卻與那《火龍真經》有何關聯呢?”原來她自得《火龍真經》之後,一直便以爲其中記載了一種絕世武功,或是金丹妙術,卻怎麼也沒有往男女陰陽之道上去想。
“這《火龍真經》雖只廖廖數句,卻是全用隱語,正合着那隱書之道。你看那‘金公木母’,正是指男女陰陽。《黃庭內篇》不是有‘男女回九有桃康,道父道母對相望,師父師母丹玄鄉’之句嗎?你再看那《火龍真經》中的‘白雪聖石’,若要與那《黃庭內篇》中的‘朱鳥吐縮白石源’合參,其義自明啊。”柳默然慢慢地解着那真經,妙音聽得似有所悟。
“朱鳥,便是那靈柯啊!”燕福卻突然冒了一句。
“啊……呵呵呵!”柳默然與妙音對望一眼,忽然師徒兩人都笑了起來。
“這福兒,怎麼說到這個就突然開竅了!”柳默然笑得頗爲歡暢,而那妙音卻笑得有幾分靦腆,她呵呵笑罷,卻又覺有幾分羞人,遂偷眼向那燕福看去,卻見他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卻沒來由地一蕩。
“那真經中的火龍,竟也是……也是……”妙音想問,卻突然覺得說不出口。
“龍之爲物,能屈能伸,神明無方。丹經中常以龍虎以喻陰陽,這真經中又有‘騶虞’,便是那白虎了。這男子心火一起,龍陽振奮,便要以陰物和之。這《火龍真經》句句不離陰陽,卻是隱語連篇,若非與那《黃庭》合參,便任你再聰明,也斷不能解啊。”柳默然嘆道。
“《真經》中那‘黃童九靈,玄珠化水,流珠金鎖,消爍八石’,正是‘男女回九’之法,而那‘三五之精,妙合而凝’,又應着《黃庭》中‘結晶育胞化生身,留精止胎可長生!’之意。那司馬真人以雲篆天書寫成這《火龍真經》,又被你無意間解出。如今卻又讓爲師將這真經之意解說於你,難道不是天意嗎?”
妙音仍是不敢相信,又問:“那‘火龍一出,天下雲從’,卻又如何能解得通呢?”
柳默然笑道:“這可能正是天機之所在,或是那司馬真人,使了一個障眼法,教那識得此書文字之人,盡往那絕世武功、萬古大丹、滅世神兵上去想,這隱書之道,便能真正只待那有緣之人,如你,如我。”
妙音聽到此處,儘管心中仍有少許疑問,但見師父言之鑿鑿,也不由得不信了。
“妙音,今日正是月圓之日,你是太陰之體,當有感應之象,你那斬赤龍功夫,煉得如何了?”
妙音忽聽師太又問及那天癸之事,此時卻是當着燕福的面,不禁有些難以開口。原來她今日早已將雲羅軟墊備好,可直到此時,似是毫無徵兆。難道自己赤龍已斬?她忽又想起那《火龍真經》的一句話來,忙問道:“那真經中的‘欲擒火龍,先得龍牙。紫背天癸,伏火之根’,卻又何解呢?”
“龍牙者,龍陽之芽,卻是那初生一點元陽。這紫背天癸,如今卻應在你的身上。你是百年難遇的太陰之體,一旦自身赤龍一盡,正可擒那陽龍,得了龍牙,便可逆煉仙胎,這便是那‘琴心三疊舞胎仙’之秘術啊!”
“啊……”妙音與燕福對望一眼,俱感不可思議之極。原來我上清派中,竟有此等秘術,可這話卻是明明從師尊口中吐出,卻又不能讓人不信。
“我等修真之人,便是以天地陰陽、自身精血爲鼎爲藥,以奪那造化之機,修那不死之身,對於自己身體,卻不可像俗人那般去想。男女精血,正是長生之藥,並無半點不潔之處,只需以平常心待之。”柳默然見妙音似有疑慮,便又緩緩道。
“可是,平日裡也常聽師尊言道,我等修真之人,先要清心寡慾,便也不敢想那情……情慾之事。難道仙人也不滅情慾嗎?”妙音呢喃道。她爲自身心中情慾所苦,卻是一直以來壓抑已久,此時便將心中若大難題說了出來。
“唉!世人皆嘆人生苦短,便得一時歡樂,也勝似一世神仙。但做神仙若無快樂,卻又求那仙道何用?情慾固不可縱,但也廢不得啊。而我上清派女真之道,這情慾,正是那無上大藥,也是修真的法門啊。”
“那日在祖師像前,我們姐妹三人發過重誓,此生不能婚嫁,亦不能生子!這……”妙音此時已心扉大開,索性將心中所想一併向師尊問個明白。她隱隱覺得,師父似是已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一個也許會改變自己一生的決定。
“呵呵呵,傻孩子,爲師說過不能婚嫁,不能生子,卻是沒有說過不能有男女之事啊!”
“這……”妙音回味着師父之言,卻忽地無聲一笑,她彷彿覺得心頭那緊閉多日的大門,忽地開了一條縫,一縷陽光正向心田射來。
“妙音,爲師的心願你可知曉?爲師一直希望我陽臺女真一脈,能夠重新發揚光大。可惜爲師雖已窺得我派修行真髓,但卻無那百年一遇的資質,如今,這擔子恐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妙音頓覺心中所想之事,正一步一步被師父揭開。難道師父真的要讓自己與小十三修那男女俱仙之道?
“我也曾探過福兒的資質,他與你既有情緣在先,如今正好助你育成仙胎,以煉成爲師沒有煉成的胎仙之術。你可願意?”柳默然輕聲問道。
“願……願意。”妙音聲如蚊蚋,卻早已羞得低下螓首。
“福兒,你既已入上清之門,便算是我陽臺一脈。你可願助妙音修那隱書大道?”柳默然又問燕福。
那燕福聽這師徒二人講論半日,雖是似懂非懂,但也早已明白了那是怎樣的一種修煉方法。他在陽臺觀中行走十餘年,師太便如慈母一般,而那妙音師姐,正是自己念茲在茲的夢中仙子,爲了陽臺,爲了妙音,既便是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絕不會說半個不字,只是這夢中想來也會覺得褻瀆之事,竟然卻是師太親口叫他應承之事!卻叫他有一種喜從天降之感,他也不去想今後如何,眼下之事,就是砍了頭,他也不會拒絕,當下跪倒在地,猛地叩了一個響頭,大聲道:“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