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一見李鼎那直勾勾的眼神,不由面上一紅,似有些侷促地整了整衣襟,嬌聲促道:“那後來呢?杜師伯他到底又沒有找到那一劍一經?”
李鼎收回心神,忙道:“你想那崇玄宮中靈文秘軸、道藏丹經浩如煙海,一時之間又如何能找得到?家師費了數年功夫,總算尋到了蛛絲馬跡。原來那柄上清日月含像神劍,卻是當年由玉真公主奉旨攜回了陽臺觀,只因當時正值開元盛世,宇內清明,天下太平,玄宗皇帝又是春秋鼎盛,哪裡用得着這柄神劍,便將此劍回贈給司馬真人,並賜下密旨,持此劍者便可號令天下道門,這柄神劍,從此便有尚方寶劍之威,可代天子而行事。但司馬真人當年便貴爲天下道門領袖,也許是他生性淡泊,或是崇尚無爲而治之旨,所以從未啓用,而開元天寶年間,天下道門本就清靜無事。故待他仙去之後,此事也就沉湮不彰了。”
“號令天下道門?”妙音訝道。她想起當年師父曾提起過這鎮觀之寶,只在歷代掌門之人手中相傳,卻不料竟是一柄能夠號令天下道門的尚方寶劍,此時她彷彿有些明白了李鼎此次拜劍的真正含義了。看來師兄此來,或是竟想求得此劍呢!
她心有所思,卻又面不改色,繼續追問道:“那一經呢,杜師伯當年如果見過這《火龍真經》,如今卻怎在那寂滅和尚手裡呢?”
“唉!”李鼎長嘆一聲道:“家師爲了尋這《火龍真經》,可謂是耗盡心血。他尋遍內府秘庫,卻只不見此經蹤影,後來苦苦思索,終於想通一個關節。”
他這時又頓了一頓,好像卻是在賣關子似地望着妙音。妙音這時也急了,玉臂輕伸,竟然推了他一下,嗔道:“急死人了,快說啊,卻是什麼關節?”
李鼎微微笑道:“卻是不止一個關節呢,你想那《火龍真經》,如果真有如此神力,卻又怎是輕易能夠尋得,又輕易能夠解得的?其中經歷,真可謂是重樓密鑰,層層相連,若非機緣湊巧,恐怕永無解開的那一日了。其中機巧,卻是與師妹你有絕大關聯,我也是今晚才全盤想通的!”
燭光之中,李鼎的那一張俊逸靈動的面龐上竟是蒙着一層神聖的光芒,彷彿是宇宙之奇,天下之大,竟全在他掌握之中。妙音看在眼裡,心中暗歎,這師兄胸中真是藏有丘壑萬千,不可小視呢。
她連聲催道:“師兄卻是快說啊,我想那杜師伯天人之姿,散仙之流,這天下竟還有何事能難到他老人家呢?”
李鼎見她嬌聲連連,此時竟是一副天真的小女兒憨態,可愛之極,便微微側頭問道:“你想當年玄宗皇帝得此《火龍真經》,卻又爲何並未修煉呢?”
“想是當年他忙着和貴妃娘娘花前月下,度那《霓裳羽衣》仙曲呢?”妙音想也不想地答道。
“呵呵,師妹卻也猜得**不離十。那玄宗皇帝開創開元天寶盛世,卻是我大唐數百年來登峰造極之時,他每日裡風流快活都來不及,哪裡還會用得着修煉這一時半會絕難修成的火龍呢?直到漁陽鼙鼓動地來,他那時想起此經,卻也晚了!”
“難道這《火龍真經》竟然被玄宗皇帝攜到了蜀地?”妙音接口道。
“正是。家師當時推斷,若此經仍留在大內秘府,則斷難逃過安史之亂。當日宮內所藏之道藏丹經,合編爲《三洞瓊綱》、《玉緯總目》,共七千餘卷,竟是全部付爲一炬。唯一可能的便是玄宗臨危之日,想起司馬之言,隨身攜帶此經,到了西蜀避難!”
妙音聽了,連連點頭,卻又問道:“那如今出世這《火龍真經》,難道卻是從蜀地而來?”
李鼎道:“師妹別急,且聽我慢慢道來。家師當日想通此一關節,便不再從內府搜求。你想那玄宗皇帝自西蜀返京,早已是太上皇之身,其時肅宗皇帝根基穩定,天下大定,他也無心再理天下之事了,只是日夜思念那貴妃,不久便鬱鬱而終。你道當時太上皇卻是居住在哪裡?不在大明宮,而是在西宮南內!”
“噢,我明白了,那《火龍真經》卻是存於南內西宮,自然在大內找不到了。”妙音忙道。
“正是,家師想通此一關節,當時便請得先帝旨意,前往西宮太上皇殯天之所搜尋,果然得一玉匣,其中所藏的,正是這《火龍真經》。只是此經用真漆封存,家師卻也不敢開啓,攜回大內,呈於先帝僖宗皇帝。先帝打開此經,見上面俱是天書文字,家師亦不能解,便只好將此經封存於大內,以待他日解讀。可惜先帝那時年紀尚幼,每日只與田令孜等內宦爲戲,心思並不在此。不料未過幾年,黃巢亂起,廣明元年,京師失陷,先帝匆忙幸蜀,而家師卻在數月之前已赴西川宣諭,未及攜帶此經,這《火龍真經》,從此便陷落於長安了!”
李鼎說到此處,卻是滿臉恨意。
妙音也是聽得憤憤然,她又道:“小妹也聽得那廣明之火,實是斯文大劫,不是有句詩說‘內庫燒成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嘛?內庫秘文,不都付之一炬了嘛?那這寂滅和尚手裡的《火龍真經》竟是從何而來呢?難道這寂滅,竟是黃巢餘孽?”
說到這裡,妙音竟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師妹真是聰明。家師也想到了這節,若是這《火龍真經》落到黃巢手中,只怕要荼毒天下,好在十八年前,黃巢已死於泰山狼虎谷。只是近年以來,江湖中卻出現了一個秘密幫會,叫作‘菊花盟’,又有言傳這菊花盟正是當年黃巢餘孽死灰復燃。家師得到消息,甚是擔心,若是這《火龍真經》當年並未毀於廣明之火,而是落入菊花盟之手,若被他們解開火龍之秘,恐怕天下蒼生,又將面臨一場大劫。所以才讓愚兄星夜趕往陽臺觀,一探消息。”
說道此處,李鼎長吁了一口氣,妙音也終於明白了李鼎此行的真實目的。兩人一時俱各默然,只有燭光搖曳,照着一對璧人。一剎時,兩人忽然都覺得,天下蒼生的命運,好像都擔在他們兩人身上,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那《靈飛經》呢?杜師伯又怎知這《靈飛經》卻是解開雲篆天書的鑰匙呢?”妙音忽又問道。
“家師自從得知這火龍之秘後,無一日不思量着解開這雲篆天書,於是便精研司馬真人遺文。他知司馬真人學究天人,必是因爲這道門不傳之秘,才創出這雲篆天書,寫成《火龍真經》,但卻絕不可能只此一經,不留解經之鑰。後來終於發現,司馬遺文中卻有‘靈飛六甲,雲氣所凝,玉女靈符,飛行上清’之句,便猜想那司馬真人或許將這雲篆之秘留在《靈飛經》中,這才指點愚兄前來一探。所幸師妹竟是那絕頂聰明之人,竟然片刻間解開經文,這難道不是天緣嗎?”
李鼎說到情動處,竟然一把抓住妙音一雙柔荑,緊緊握在手中。
妙音心頭頓如鹿撞,一剎時竟紅暈滿面。
也許從第一眼看到李鼎,從他那眼中的電光一閃,她便知師兄對自己已是情根深種。她本是冰雪聰明之人,又豈能看不透李鼎眼中的勃勃欲情?這師兄風流可喜,又有雄才大略,似是無一處不好,但自己身爲修真女冠,又在祖師像前發下重誓,又豈能不守情關,一任欲情爛漫而發?
她忙欲抽手,卻不料李鼎握得甚緊,一時間卻抽不出來,不由大羞道:“師兄且放手啊!”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師妹難道不識我這顆心嘛?”李鼎顫聲道,手中卻是越發緊了,好像生怕這一放,從此便陌路天涯似地。
“師兄有所不知,我已在祖師像前發下重誓,此生不可再有婚嫁之想。小妹志在修真,師兄人中之龍,何必爲我這山林之人誤了自己終生呢?”妙音正色道。
她心頭此時卻又忽地閃過燕福那稚樸的臉,那清純的眼神,心中又好像突然迷糊了一下,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卻在此時又想起那“小淫童”呢?
“修真漫譴陰陽隔,陽臺竟無神仙侶!唉,師妹莫要怪我,愚兄也是一時情不自禁。只是師妹神仙般人兒,卻有那個見之能不心動呢?”李鼎無奈地放開了握緊的雙手。
此時夜色已深,兩人一時無語。窗外殘月朦朧,屋內燭影搖紅,只照得妙音那一張俏臉忽明忽暗,生出無限春意。李鼎一時又有些癡了。佳人近在咫尺,卻又芳心難測,他心中忽覺有些苦澀,一時間,只是怔怔地看着妙音。
妙音此時卻忽又柔聲道:“師兄卻也不必胡思亂想,妙音並非無情之人,只是師命難違,天命亦難違,你我俱是上清門下,一身擔當師門重負,卻又何必拘於世俗之想呢?”她說着,卻又笑意盈盈地搖了搖李鼎的手。
李鼎忽地呵呵一笑道:“說得好,愚兄方纔之舉,卻又俗了。師妹真是聰明之極,聰明之極啊!”
“只是有一樣,師妹須得助我!”李鼎此時已無情慾之思,故出言卻極鄭重。
“師兄想是要看那《火龍真經》吧?小妹猜得可對?”妙音脆聲道。
“好個精靈的師妹,愚兄卻是服了你了!”李鼎由衷地道。
“這《火龍真經》究竟有什麼神力,竟然關係天下氣運呢?”妙音又問。
李鼎忽地立起身來,正色道:“師妹難道不知,自黃巢亂後,四海鼎沸,中原板蕩,我大唐三百年基業,正如大廈將傾,岌岌危矣!先帝早崩,當今聖上雖有圖治之心,卻無回天之力。四方藩鎮擁兵自重,權臣宦官朋比爲奸,朝令不申,廟堂虛設。更可惡者,竟有那些狼子,藉着剿滅黃巢之功,竟然隱有篡唐之意。須知天下者,乃我李家之天下也,豈容這些屠狗宰牛之人染指!”
妙音見李鼎忽然變得如此慷慨激昂,實出意料之外。這上清師兄怎地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似地?
此時她又好奇地問道:“師妹久居山中,卻是不知山外怎地一番境況呢?難道大唐就此盛世難再了嗎?”
那李鼎又道:“師妹可知,我大唐天下,如今卻被那西蜀王, 淮南楊, 晉陽李, 洛陽朱, 岐山宋, 吳越錢,分割蠶食,若無人挽狂瀾於既倒,恐怕這天下,不久便要姓朱姓王了。”
妙音忽有所悟,忙道:“師兄卻是姓李!”
李鼎卻又神秘一笑,道:“師妹可聽說過一首江湖歌謠?”
未待妙音作答,又自誦道:
“玄門帝子著白衣,
豐都玉女飛綠裙,
昔日黃花戴赭帽,
黑雲長劍裹皁巾。”
李鼎誦畢,見妙音若有所悟地看着他,便又解說道:“這黑雲長劍,是指江淮間一羣武功極高的健兒,如今俱投在吳王楊行密帳下。昔日黃花指的便是最近崛起於湘楚之間的菊花盟了,那豐都玉女卻是奉行鬼教的女巫,行事在亦正亦邪之間,出沒於長江兩岸,總壇似在豐都鬼城。”
“那玄門帝子,難道就是指的師兄你?”妙音未待他說完,便搶着問道。
李鼎微微一笑,似是點點頭,卻不作答。
妙音剎那間恍然大悟,難怪他要求那《火龍真經》,難怪他要拜那日月神劍,這師兄李鼎,卻是有極大的來頭呢,難道他竟然是帝室後人?
她略一思忖,便對李鼎道:“如此說來,這《火龍真經》對師兄而言,竟是志在必得了。好,明日一早,師妹便寫將出來,交給師兄。但師妹也有一事相求,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說與師兄吧。”
她綻顏而笑,卻是連推帶搡地把李鼎推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