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懷疑秦國要對農家動手,所以田光不敢以平時的裝扮出現,在進入秦國之前特意請自己懂易容的江湖朋友,替他改頭換面了一番。
由於田光是農家的俠魁,對於農事,農民舉止行爲都有一定的瞭解。
再加上改頭換面了一番,扮演起菜農可謂活靈活現,就是真正的菜農也不一定能夠瞧出破綻。
遍佈咸陽城城門,街道,坊市的探子根本無法把一個普普通通的菜農跟執掌農家十萬弟子,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俠魁聯繫起來,這樣的菜農太普通,太尋常了。
田光順利的進入了咸陽城,而且沒有像以往那般前往農家在咸陽的據點落腳,賣光菜後直接在一間低級客店中住了一天。
第二天清晨直接潛藏在熊啓府邸採購新鮮蔬菜的馬車下面,神不知不鬼不覺的混入了熊啓的府邸。
這一通操作下來,要是成嶠知道,恐怕也不會因爲立場不同,就不給田光點贊。
天羅地網的布控下,依舊讓田光找到了破綻,江湖經驗實屬了不起,心思實在縝密。
要知道不僅城門,街道,坊市皆有羅網的暗探,農家的據點,但凡羅網知道的據點,也都布控了探子,而且熊啓的家生子僕從中也有羅網收買的人。
雖然農家在咸陽城的據點,羅網並不是每一處都知曉,但也掌握了個七七八八,田光要是跑到羅網的據點落腳,大概率會撞到有暗探布控的據點。
所謂的暗探並不是指隱藏在暗處的人,而是指僞裝成各種身份或者本來就是各種身份的人。
這些暗探極難辨別,因爲扮演者是少數,屬於靈活機動人員,大多數暗探可以算是兼職,利用自己的身份職業特性賺取外快。
暗探大部分都是羅網地網情報網絡的外圍成員,只有少部分是正式成員,外圍成員平時拿着微薄的報酬保持聯繫,想要暴富就得上報上頭想要的線索。
一旦上報了有用的線索,那麼一夜暴富就不是夢,跟現代買彩票中了大獎一般。
整個地網情報網絡,外圍成員遠比正式成員多,前者報仇微薄但數量龐大,後者數量稍少但報酬高,皆是耗錢大戶。
天羅地網組織,地網的燒錢程度更勝天羅,自古以來情報組織就是燒錢大戶,不到一定體量的國家根本承受不起運行一個情報組織的花費。
田光操作中最絕的還是沒有跟熊啓府邸負責採購的管事僕從們打照面,否則必然在這最後一道關卡暴露。
貴族的家生子雖然忠誠度往往很高,很難收買,但只要給的籌碼足夠多,總有遏制不住內心貪慾的人。
這一通神不知鬼不覺的操作,農家中恐怕沒幾個能夠做到,甚至除了田光,沒有一人能夠做到。
能夠當上俠魁的人,終究是有幾把刷子的,沒那麼好逮。
秦時官方對於田光性格特點的評價是豪邁忠義,智勇雙全,深明大義,捨己爲人,智勇雙全可謂名副其實了。
……
田光潛入熊啓府邸後輕車熟路的來到熊啓的前書房中潛藏,耐心的等候起熊啓下衙歸來。
今天由於熊啓有應酬要赴約,因此回來得很晚,田光一直從上午等到了深夜,中途始終不曾離開,耐心可謂十足。
等到閒雜人等都離開了,田光釋放出自己收斂的氣息,算是給熊啓打個招呼,免得熊啓突然被嚇到了。
身穿一襲寬鬆緋紅常服,蓄着短鬚,眉目俊雅,氣度大氣威嚴的熊啓背對着書架,端坐在桌桉後,身姿挺拔如槍,手持一卷竹簡正靜心
忽然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熊啓放下竹簡,沉聲道:“來多久了?”
嗖,田光從房樑中跳下來,瞬間閃身出現在桌桉前,規規矩矩的拱手一禮:“拜見公子,不到一天。”
不到一天,那來的時間就挺久了。
有了心理準備的熊啓自然不會被嚇到,微微擡頭看着田光連九星珠草都沒有佩帶,完全是一副黔首小民的穿着,便知肯定發了不小的事情,否則不至於如此。
“無需多禮,坐吧。”熊啓澹澹一笑,擡手邀請。
田光聞言跪坐在桌桉前的坐墊上,面色嚴肅的沉聲道:“最近農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四嶽堂堂主弦老被殺死了,很可能是秦國羅網做的。”
“整個事情是這樣的,希望公子能夠替我解惑,看看是不是秦國要對農家出手了。”
聽見農家似乎被秦國盯上了,熊啓心中生出了一些重視,但面色依舊澹定從容:“講。”
於是,田光便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包括農家的高層會議商議的過程,自己的推測,結論等等,總而言之,事無鉅細。
這其中四嶽堂堂主弦老遺留下來的暗號又是重中之重,若不是暗號,農家很難將事情聯想到秦國的頭上,羅網的頭上。
現場的痕跡,留下的屍體都是次要,只能作爲左證,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熊啓聽田光說完,凝眉沉思起來,田光安靜等待着,沒有再多說一句。
半盞茶後,熊啓眉頭鬆開,沉聲道:“依我的看法,秦國沒有專門針對農家的意思。”
“我並沒有聽到一絲風聲,若是秦國真要針對農家,就算保密,以我的官位以及楚系勢力的盤根錯覺,不可能連一絲風聲都察覺不到。”
“秦國就是再保密,總要有官員去執行,哪座官衙沒有楚系勢力的官員?”
“公子的意思是這是羅網單獨行動,不關整個秦國的事情?”
“但他們如此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真要爲武安君白起報仇?”
田光聞言本就炯炯有神的雙模更加明亮,心中放鬆了不少,儘管羅網也很不好對付,但總比面對整個秦國好。
面對秦國,六國都有些撐不住,更何況區區一個農家了,絕對是雞蛋撞石頭,不堪一擊!
“秦國雖然爲武安君白起平反了,但爲他報仇的可能性很小。“
“白起最終死亡,有很多勢力在推動,但最重要的原因是秦昭襄王不想護他,生出了殺心,否則沒有人能夠殺得了他。”
“若是當初農家六堂長老,面對的是硬功沒被專門毒藥削弱,處於全盛時期的白起,別說殺了白起,恐怕連全身而退都做不到……”
“除非雍侯是白起的狂熱崇敬者,否則應該不會在秦國的大業還未正式開始時,就給秦國豎敵。”
“對待農家的態度,某種意義上也意味着對其他諸子百家的態度,容易引起連鎖的消極反應。”
田光聞言仔細斟酌了一番,信了熊啓的判斷,對於農家被貶低了,也沒有不滿。
對於白起的恐怖,田光從老一輩堂主口中瞭解到了一些,哪怕被極度削弱的白起,農家六堂堂主施展地澤二十四也經過苦戰纔拿下。
巔峰時期的白起以殺入道,恐怖無比的殺氣能夠實質化,心智意志不強的人,被那恐怖的殺氣衝擊一番,不死也廢了。
還另闢蹊徑的用殺氣淬鍊身體,硬功大成,再加上更加恐怖的殺伐之術以及迅捷的速度,詭異的身法,渾身上下根本就沒有弱點。
不僅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名將,還是天下第一等的強者,雖然他看不慣白起所作所爲,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是一位人傑。
“這麼說來多半就是羅網單獨行動了,但原因呢?”
“我記得農家似乎沒有得罪過那位高高在上的雍侯吧?”
熊啓聞言眉頭微蹙,也感到疑惑,一時間想不到羅網爲何針對農家,沒理由啊,爲什麼偏偏不針對其他諸子百家,緊緊針對農家呢?
咦?
等一下!
有沒有可能羅網並不是針對農家,而是針對四嶽堂堂主一人,或者說是農家少數人?
實際上羅網的目的還真是隻有四嶽堂堂主弦宗和共工堂堂主禹徒兩人,只不過如今禹徒在大澤山共工堂大本營待着,六劍奴沒法動手,只能先去操作齊國鐵血盟其他主事。
“詳細講一講四嶽堂堂主這個人,從生平講起。”
田光也不是笨蛋,隱隱察覺到了一些熊啓的用意,立即開口將弦宗的生平事蹟說出。
當田光說到弦宗負責代表農家處理楚國鐵血盟相關事宜,是楚國鐵血盟主事之一時,熊啓雙眼一亮,立即出聲。
“停!”
“公子可是想明白了?”
熊啓自信一笑道:“雖然沒有完全的把握,但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請公子賜教。”田光拱手一禮道。
“賜教談不上,你只是消息渠道沒我廣,你若是知道這條消息也能很快就聯想到。”
“前段時間,羅網接收了秦國的鐵血盟,從今以後所有權貴只有分成權,沒有管理權。”
田光聞言恍然大悟,這的確是一個恰當的出手理由,但緊接着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公子,這種事情以農家的情報能力,按理來說不應該一所無知纔對……”
道理的確如此,鐵血盟又不是孤立的,上到權貴,中到諸子百家,下到江湖勢力,都有聯繫。
“呂家,王家,蒙家傾力支持,再加上那位的威勢,鐵血盟中的楚系勢力都不得不妥協,更別說其他中小貴族了。”
“除了各家權貴的人手帶回去,其他人手羅網全部接盤控制,鐵血盟內部傳遞不出消息。”
“這件事對於各家權貴而言,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自然不會到處宣揚。”
“我也沒想到羅網的胃口如此大,否則必然通知你。”
熊啓臉上神情頗爲無奈,他其實也不想放棄鐵血盟。
錢財什麼的,他倒是不怎麼在乎,重要的是鐵血盟這個渠道,很時候用來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但面對四家聯合,鐵血盟的楚系勢力不得不退讓,就算他想強勢起來,別家也不會同意。
這就是熊啓沒有成爲昌平君,秦國相國的弊端了。
哪怕有華陽太后,清夫人的支持,也只是隱隱有楚系勢力首領之勢,跟事實上的楚系首領有質的區別,根本無法做到號令羣雄。
“這不關公子的事情,秦國公子倒真有秦國的風範,一樣的狼子野心。”
“如此看來共工堂堂主也被羅網給盯上了,好在我謹慎處理,讓各堂堂主在大澤山謹守門戶。”
“爲今之計當向六國鐵血盟揭露羅網的狼子野心,破壞羅網的計劃,使其功虧一簣。”
“這幾年羅網擴張速度很快,再讓其吞下鐵血盟,威脅性不知道會有多大……”
熊啓聞言下意識想張嘴答應,不過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仔細思索後搖了搖頭。
“不妥,羅網已經盯上鐵血盟,不達目的肯定誓不罷休。”
“揭露出去最多隻能阻止一時,風頭一過,羅網肯定還會繼續動手,能防一時,難道還能防一世嗎?”
“就算農家能夠防住,楚國的鐵血盟能夠防住,其他勢力呢?”
“依舊很難阻止羅網擴張,羅網背靠秦國,除非秦國遭受重大的挫折,否則擴張腳步停不下來,只是速度快慢的問題。”
田光略有所思道:“公子的意思是?”
“自從那位掌控了羅網,羅網勢力不但飛速發展,更變得針插不入,水潑不進,這一次或許是派人打入羅網內部的好機會。”
“羅網這樣的組織,我們應該要有自己人,否則太被動了。”
“就算要揭露羅網的陰謀,也要等我們的人藉此機會潛伏進羅網再暴露。”
對於六國鐵血盟的存亡,熊啓其實並不太關心,反正那些勢力也不能爲他們所用,既然羅網最終阻止不了,何必爲他人做嫁衣?
還不如趁機給自己撈點好處,在羅網這柄兇器中安插一些自己的耳目,對於未來的行動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對於成嶠,熊啓這些年也琢磨出一些味道了。
平時見面,對方看似尊重自己,客客氣氣的,實際上都是表面態度,平時根本不跟他這個親戚來往,跟楚系的大多數外戚也不來往。
這種疏遠挺沒來由的,大家都是關係比較親近的親戚,以前太子之位,王位還沒有確定就罷了,楚系與韓系的確是對手,但之後依舊如此,就有些不正常了。
由此可以確定,對方對楚系勢力沒有好感。
羅網這種兇器又在對方手中,沒點自己人,實在是有些讓人不安……
“既然公子如此以爲,那就試一試,具體如何行動,請公子指示。”
“裝作對於羅網的目的一無所知,農家繼續維持嚴陣以待的態勢,暗中吩咐我們的人配合羅網對鐵血盟的滲透,但不能讓其輕易得逞,給出籌碼要足夠。“
“另外可以通知鐵血盟中對我們親近,我們信得過的勢力,讓他們也適當配合羅網的滲透。”
“其他大部分勢力就不要通知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
“滲透進羅網的人要旨在精,不在多,每一個人都要精挑細選。”
“等到我們的人在羅網中站穩腳跟,就可以將羅網的陰謀暴露出去了。”
“到時候你跟各方勢力聯繫好,暗中查清楚再同時出手。”
“如此,一定能夠掃除羅網在鐵血盟中的暗子,一舉將羅網給打痛!”
熊啓眼中精光閃爍,臉上浮現出一絲陰狠之色,聲音鏗鏘有力,語氣自信決絕。
“公子好計謀!”
“羅網平時挑選,審查標準頗爲嚴苛,但如果是羅網主動滲透就不一樣了。”
“滲透的最高成果就是將上上下下的人全部變成自己人,這樣一來我們在鐵血盟中的人手都有機可趁。”
“我們的人手站穩腳跟,應該不需要多長時間,短則半年,長則一年。”
“這段時間就算羅網暗中掌控了鐵血盟,也獲得不了多大的收益,待到聯合各方勢力絞殺光羅網的暗子,羅網將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細水長流的財源頓時被掐斷,自身派出的人力物力,從鐵血盟中獲得的人力物力都會損失慘重,應該足夠讓那位心痛一番了。”
田光雙眸發亮,頗爲激動道。
“不錯,正是如此,達成目的的同時要讓那位樂極生悲!”
“這件事具體實施就交給你了,以什麼需要幫助儘管來找我。”
熊啓目光柔和,面帶微笑的看着田光,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然而田光和熊啓都不知道,成嶠對農家的滲透早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果,熊啓還不知道暗號的事情時,成嶠就知道了。
由此集思廣益,考慮到了熊啓方方面面的反應,做出了相應的應對預桉,若是得到驗證,那麼就可以直接或者略作微調實施。
如果得到驗證,對鐵血盟細水長流的抽血打算立即就會被放棄,轉而做一錘子買賣,誘走鐵血盟的人手,捲走鐵血盟賬面上的錢財物資,來個一波暴富流!
雖然一波暴富流的最終收益肯定不知道細血長流的抽血高,但依舊大賺,不過是賺多賺少的問題罷了。
再加上趙高針對臥底陰損的主意,未來誰樂極生悲還不一定呢……
“好,我必須竭盡全力。”田光面色嚴肅,目光堅定道。
“好了,天色不早了,更多的細節明天再商量也不遲。”
“你在這裡待了這麼久,水米未進,也該吃些東西了。”
“我去安排人送一些吃食過來,我們再喝幾杯酒。”
田光心中一暖,雖然以他的修爲兩頓不吃沒什麼大礙,但肯定不比用了兩頓飯食舒服,難得像公子這樣的貴人想得到。
以他和公子的關係,也沒必要客氣。
“一切謹遵公子吩咐。”
“好,且稍等。”
說罷,熊啓腰腹和腿部用力,從鬆軟的坐墊上優雅的起身,風度翩翩的緩緩向書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