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 樑雪的女朋友
麻奈。這副眼鏡的主人。
站在她面前,眼鏡的輕微顫抖已經解開了這個謎題。這件事貌似塵埃落定了。
“那你爲什麼不直接還給她呀?”早飯時,我把在學校裡碰到麻奈的情況說給丁丁聽後,丁丁立刻不解地問。
“丁丁我問你,如果你近視,又不小心丟失了自己的眼鏡,你會怎麼做?”
“找呀。”
“找不到呢?”
“重新配一副,不然怎麼看書走路嘛!”
“我們什麼時候撿到眼鏡的?”
“嗯……好像是一個月前。”
“我遇到麻奈的時候,她沒有戴眼鏡,隱形眼鏡也沒有。雖然會迷路,但看她走路時並不畏畏縮縮,像是習慣了。”
“她這一個月來都沒帶眼鏡?”
“應該是。”
“要配新眼鏡,一個月也足夠了。這麼說……她是故意不戴眼鏡的啦?”
“也有可能她除了這副眼鏡,別的都不願意戴。”
“後一種情況還好;但是,宇陽哥哥,如果是前一種情況,就算你把眼鏡還給她,她也不會要的。”
“Bingo!這就是我不急着把眼鏡還給她的原因。”
“喔……”丁丁把頭靠在我的手臂,“宇陽哥哥好溫柔。”
“哈哈哈,我只是不想像以前那樣被人罵得狗血淋頭而已。”
可不是嗎,要是別人刻意扔掉的東西,又送到他面前,被罵也理所當然。我和丁丁沒少捱過這樣的辱罵。
“宇陽同學,你在裡面嗎?”
門簾外又出現了那個修長姣好的身影。
“是詹木夕姐姐吧?”丁丁湊到我耳邊問。
“哎?你知道名字?”
“嘿嘿,昨天在校門口聽到有幾個大哥哥在討論她。說她又漂亮又能幹之類的。”
“是嗎,詹木夕這麼受歡迎啊。”
“宇陽同學,起牀了嗎?”
我掀開門簾。
“嗨,詹木夕。”
“嗚呵……早呀,宇陽。還沒換好校服?該去上學啦。”真難爲她,一大早多走一大圈路來叫我去上學。
“其實你不用來叫我的。”我又放下門簾,邊換衣服邊對她說。
“我怕我不來叫你,你就不去上學了。”詹木夕小聲地說,“你不上學,我們班就參加不了籃球賽。”
哦,這倒是真的。我想。
“丁丁,我得上學啦。你一個人注意安全,知道了?”
“嗯。”
“別忘了吃飯。”
“嗯。”
“捨不得我?”
“纔沒有。”丁丁用枕頭矇住臉。
我背上書包,掀開門簾鑽了出去。
其實我並不太擔心丁丁。他是有家的孩子。我曾經在晚上送過他回家,綠樹成蔭的小路盡頭,一幢很漂亮的洋房,每個窗戶都亮着燈。丁丁沒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估計就在家中。
他也從不在外留宿,我想也是怕家人擔心。
真羨慕啊。
曾幾何時,我也有一個這樣的家。
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個,眼鏡的事……”詹木夕說,“我在光橋BBs發了帖子,眼鏡的照片也放上去了。”
“有人迴應嗎?”
“暫時還沒有。”詹木夕低下頭,“抱歉……”
“才一晚上而已!別急着道歉。再說了,本來就是我拜託你幫忙的,你不必有心理負擔。”
“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好受多了。謝謝宇陽同學。”
哎,明明是我給她出了難題,她反倒對我說謝謝。這個女生的思維方式是怎麼回事啊。
“是不是有東西在震動?”我感覺到微弱的蜂鳴聲。
“啊,是我的手機。有短信來了。”詹木夕拉開書包的拉鍊,抽出小巧的藍色翻蓋手機,外屏上閃爍着一排小愛心。
“呀!有人來認領眼鏡啦!”詹木夕一臉歡欣地跳起來,轉過手機屏幕放在我眼前。
來信人:樑雪。
“不可能是她。”我下意識地說出口。
詹木夕疑惑地再次打量手機屏幕後,非常確定地說:“沒錯呀,就是小雪發來的短信。”
“樑雪近視?我昨天看到她,她看起來視力好得很,眼睛瞪得比誰都大,跟牛眼似的。”
“嗚呵,宇陽同學,形容女孩子的眼睛,怎麼能用牛眼這種詞彙呢?”
“我暫時想不到別的詞……金魚眼?”
“小雪初中時戴過邊框眼鏡,是不是這副綠色的我記不太清了。高中新學期看到她,她就戴上隱形眼鏡啦。女孩子嘛,總是希望自己好看些。我也是。近視度數很低,只有一百度左右。不戴眼鏡看不清板書,戴了又怕別人把我當成四眼妹。”
不會不會,美女戴眼鏡那叫眼鏡娘,不叫四眼妹。我暗暗想。
“嗚呵,你看,我戴的隱形眼鏡是茶色的哦。”
仔細看看詹木夕的眼睛,深棕色的瞳孔外,有一層透亮的水晶狀薄片。
“樑雪只是想模仿你而已。”
“模仿我?”
“那丫頭很喜歡你,你看不出來?”
“嗚呵……我們關係從初中起就挺好的。不過她最好的朋友肯定不是我。”詹木夕這樣描述她們的關係。
“我纔不信。”
“真的啦。小雪最最喜歡的女生,是她的……嗚……呵……”
“既然樑雪說眼鏡是她的,就先還給她吧。”我把話題繼續下去。
“宇陽同學不是說,這副眼鏡的主人另有其人?”
“也可能是我自己瞎猜猜錯了。她都來認領了,我們也沒理由不給啊。”
笨蛋詹木夕,照片原原本本地丟到BBs上,就算別人冒領,也提不出什麼問題來鑑別失主。
只好靜觀其變。
和詹木夕一起上學,總的來說,有那麼一點點困擾。
她比我想象得還要多話,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嘮叨一路。儘管纔跟她認識兩天,她卻像找到了能陪她嗑瓜子敷面膜打麻將的閨蜜似的,跟在我旁邊喋喋不休。
“嗚呵嗚呵,宇陽同學。我跟你說哦,小雪真的很可愛。她昨天去小賣部買菠蘿麪包,買回來卻不吃,一直放在課桌上盯着看。我問她爲什麼不吃,你猜她怎麼回答?”
“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極不情願地附和她。老天啊,我真的不想知道樑雪到底爲什麼不吃她的菠蘿包。
“她說,因爲菠蘿麪包好像小太陽!捨不得吃。”詹木夕說完這句話,雙手捧住臉,然後不停重複三個字“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唉。受不了。這叫可愛嗎?真要比可愛我們家丁丁甩她幾條街。
“也有可能她是想湊夠兩個變成c。”我忍不住吐槽。
“嗯?c?維他命嗎?”詹木夕不解地問。
“對,維他命。”我嚴肅地點頭,“樑雪很缺乏,c。”
“是嗎……原來小雪缺乏維他命c。嗚呵,學校午間都發水果,她肯定沒有好好吃掉吶。”
Bingo!成功轉移話題!我暗喜。
“說起水果,小雪曾經做過件很有趣的事哦。你知道楊桃嗎?就是從側面看起來像星星的那個。小雪第一次見楊桃,完全不知道怎麼吃,就問我,這個是不是應該掛到天上。嗚呵呵呵呵呵……”
又被拽回去。
“宇陽同學你在發呆哦,是在想象那個場景嗎?”
我暈,這麼無聊的場景我纔不要腦補。
“是的,其實我在想,樑雪可能有一段不爲人知的故事。”
詹木夕果然很好奇地問:“什麼故事,快說說看!”
“她有個女朋友,叫星星。她們互相喜歡,卻因爲世俗觀念和父母的阻撓不能在一起。每到夜幕降臨,她就會擡起頭,望着滿天繁星,默默思念自己心愛的人。夜色深深,淚光盈盈。終於,雨季到了。每晚夜空佈滿陰霾,星光難尋,她想,這也許是上天的暗示,她也許會永遠失去星星了。當她手裡捧起一隻小小的楊桃,不禁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要是這個楊桃能替代星星,多好……”
我一看詹木夕,她嘴脣抿緊,眼眶溼潤。
“啊喂!編的而已,別當真啊!”
“嗚呵。”詹木夕輕輕地用校服袖子擦擦鼻尖,“一不小心被你的故事吸引進去了。說得真好呢,像真的一樣。”
就不吐槽一下我對她的設定是“她有個女朋友”麼?
“宇陽同學會寫小說吧,能編這麼感人的故事。”
“平時經常會看看小說和漫畫是沒錯,說寫,那不是隨便什麼人能辦到的。”
“宇陽同學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哦,宇陽同學是宇陽同學。”詹木夕又笑了,我發現她笑起來會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齒。
“行,寫好了第一個給你看。”
“嗚呵,真的嗎?”
“嗯。”
反正我不會去寫的,隨口答應了也沒事。
但是得到保證的詹木夕,又陷入了極度感動的狀態中。
詹木夕和我走進校門,今天李師傅一看到我就慈祥地笑,彎起的嘴角用力推高下垂的臉頰皮膚,眉頭也展開了。
“李師傅早!”詹木夕向李師傅鞠躬。
“李師傅早。”我也學樣。
“哦,木夕,陽陽。早。”
陽陽是who?
“小雪很早就守在這裡等你們了。”李師傅指着離校門不遠的長廊。
“我們這就去找她。”詹木夕朝長廊走去,我趕緊跟在她身後。
樑雪一見到詹木夕和我的身影,就一蹦一跳地向我們衝過來,快接近我們時,我當機立斷地從詹木夕身邊挪開半米。
果然她蹭地抱住詹木夕不住地跳,馬尾辮狠命抽向兩邊的空氣。幸好我明智又敏捷,不然站在那裡被馬尾辮攻擊的就是倒黴的我。
一點萌屬性也沒有還綁雙馬尾。我嘆氣。
她們兩個一見面,照例先要親熱一番。兩隻貓似的抱來抱去,親來親去,蹭來蹭去……那架勢,跟熱戀一年半剛剛訂了婚但某方被派到海外工作一年期間誰也沒有劈腿從頭到尾都對彼此死心塌地直到春節終於休假歸來的戀人……沒兩樣。
五分鐘後,她們結束了親切的會晤,我尋思着該進入正題了,於是提醒詹木夕把眼鏡還人家。我也緊緊盯住樑雪,觀察她的反應。
“嗚呵……這就是眼鏡。”詹木夕從書包裡取出用手帕包好的眼鏡。
樑雪迫不及待地把手帕剝開,眼鏡鏡片反射的光線一下子刺入我的眼膜。
糟了,幻覺又要來了。
眼前的世界像蒙上了一層玻璃,玻璃上又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水霧越來越厚,結成水滴緩緩滑落。
我用力眨眨眼,這次的幻覺很快就恢復正常。
樑雪正攤着雙手,眼鏡躺在她的手中。她像尋回了珍寶般,視線直直鎖定手心。她的眼睛也有些溼潤。長長的馬尾辮溫順地伏在她的後背,有幾根髮絲凌亂地黏在脖子上。
還沒等我做任何決定,我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伸向樑雪,覆蓋在她手心的眼鏡上。一股溫熱傳達到我的指尖,眼鏡的顫抖比遇見麻奈的時候更加劇烈。
我之前的判斷受到了挑戰,這副眼鏡難道是樑雪的?
我在心裡猛烈地搖頭。不對,可是究竟哪裡不對?
“宇陽你這個變態!”樑雪一把打開我的手,氣呼呼地躲到詹木夕身後,憤怒地看着我。我這才意識到剛剛做了件非常不得體不明智的事。
“嗚呵……宇陽同學你……”
“我不是有意的!木夕你聽我解釋!”
奇怪,我覺得自己好像無意扮演了瓊瑤劇裡的負心男。
“不需要跟我道歉的,宇陽同學剛剛侵犯的是小雪。”
侵犯,這個罪名是不是太嚴重了?
“受害者” 樑雪躲在詹木夕身後,露出腦袋,臉頰通紅通紅,眼睛睜得溜圓。一副你不道歉我就殺了你但你道歉了也要殺了你的神情。
怎麼辦,我又不能說“我只是想摸摸眼鏡是不是在顫抖”,鬼才信我。
事到如今,只好忍辱偷生了。
“樑雪小姐!您的手太可愛了,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所以忍不住像爸爸那樣碰了一下!請相信我,事情絕對不是你們剛剛想的那樣。”
“宇陽同學,你……都有女兒了?”詹木夕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將來如果要有女兒的話,樑雪就是我的女兒。”
“滾開!”樑雪大喊着,但是我還沒滾,她卻反而捂着臉就跑。
“宇陽同學,你有點過分了。”詹木夕憂慮地說,“小雪一生氣,起碼一個星期都不會理你的。”
“那是我的幸運。”這可是我的真實想法。
“小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生你的氣,我也只好先不跟你說話了。宇陽同學,你還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過了現在,我們就沒有講話的機會了哦,嗚呵……”
這麼絕情?女生間的感情真可怕!
“那個……非要說點什麼的話……好好照顧我的女兒!”
詹木夕噗地一聲笑出來,點頭說:“我會不負重託的。”然後她轉身慢慢走遠了。
一個星期都不說話,那早晨她還會不會來叫我上學?不來也好,我纔不想一路上聽她囉裡囉嗦。
我也拔腿朝教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