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蟬未眠 10月27日4困境
說實話,我的大腦邏輯給我的第一反應是,不信。
可是我的直覺卻告訴我,我應該相信彭沙,我應該選擇相信她。
彭沙乾瘦的雙手死死掐住牀單,眼神越過地上透明的玻璃渣,向上,向上,看向我,又轉向窗外。她的脖子扭轉成奇怪的角度,側臉的表情驕傲又倔強。
我不說話,她也沉默。病房裡的空氣就像那堆玻璃渣,碎裂成冰冷尖銳的固體。
憑什麼相信?憑什麼不信?我問自己,努力尋找那個相信她,或者不相信她的理由。
彭沙看上去既正常又不正常。她陰晴不定。心事重重,又沒心沒肺。有時溫柔,有時尖酸。像個小孩子,但是內心童真的部分已經完全喪失了。一個人在房間裡就亂摔東西,把能夠到的都推翻,然後若無其事地和我們微笑。
性格的分裂和扭曲,在正常人的範圍嗎?
更有力的證據是,如果她完全沒有神經方面的問題,爲什麼會在這裡?她的媽媽可是這個城市最好的醫院的神經科主任,她又怎麼可能誤診自己的女兒?
“彭沙……再給我彈一次《c小調練習曲》。”我提議。
她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默不作聲地走到窗臺邊。
我閉上眼睛,聆聽這首灰藍曲譜上也記載着的世界名曲。
這一次,我沒有想象血流成河的戰場。我的腦海裡,擠滿了秋蟬特有的孤獨的鳴叫聲。一隻,兩隻,三隻……直到此起彼伏,直到震耳欲聾。
我睜開眼睛,身材瘦小的彭沙,穿着過分寬鬆的藍白條紋衫,坐在鋼琴前。她渀佛用盡了全身力量來演奏。她的頭髮因爲稀疏,透過了更多的陽光,看起來幾乎每根髮絲都是淺金色。
爲什麼我對這首《c小調練習曲》有着強烈的共鳴?它似乎有種奇特的力量,讓我從紛雜或是悲涼的心境中,再次獲得追求光明的勇氣。
昨天,彭沙用這首曲子來回應我的“秋蟬”,她又想向我傳達什麼?
我的大腦裡,有一扇門,好像只要推開它,我就能得到答案。但是我找不到鑰匙,在門前急得團團轉。
演奏完畢,縈繞在病房裡的旋律戛然而止,這個空間又重新凝固了。
“我不該抱着不合實際的期待的。”彭沙背對着我,低聲說,“我嘗試過很多次,很多人。沒有人相信我。我就像宇陽口中的秋蟬。只是晚了一個季節而已,我的聲音,就沒有人能聽見了嗎?也是,連詹木夕那麼聰明的人都無法瞭解我的處境,你又怎麼做得到。”
“彭沙……”
“你走吧。”彭沙異常冷靜地合上琴蓋,躲進被子裡,遮住臉,像一隻巨大的蠶蛹。
我站在原地,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
猶豫不決之時,被子裡發出沉悶的吶喊聲:“你走!不要再來了!”
我站不穩般連連後退,撞到門口的彭沙媽媽。
她扶穩就要摔倒的我,親切地摸摸我的頭髮:“宇陽,彭沙經常這樣,你別害怕。先回家吧,這裡交給阿姨。”
彭沙媽媽手裡的鑰匙扣,一對母女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嗯,交給她,交給媽媽就沒事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病房。也不理會叫我的護士姐姐,按下電梯的按鈕,像做錯了事,頭也不回地逃離了住院部,逃離光橋第一醫院。
我一路奔跑,朝着木夕家的方向。我好想馬上見到她。
身邊的行人、店鋪、樹木以和我一樣的速度後退,我的視線逐漸模糊了,渀佛置身於電影的快放鏡頭當中。我拼命地跑,跑,跑。就像那次丁丁離開我的世界,我和陸七遠一起在操場上,瘋狂地跑,跑,跑……
我甚至想把彭沙當成我的幻覺。因爲那樣就可以不用判別對錯。
多可憐啊,我竟然是個懼怕面對真相的人。
乾燥的秋風吹開我的外套,冷風從襯衫的縫隙裡鑽進來。單肩揹包拍打着我的腿,阻礙我的前進。我顧不得它們,仍然不顧一切地狂奔。
我想起了自己多年來的夢境。
茂密高大的樹,樹邊悠然的我,忽遠忽近的蟬鳴。
那麼溫暖的寧靜的小世界,沒有傷害,沒有風暴。只有用之不竭的陽光。那是我想要守護的世界。我想保護那棵樹,想保護樹邊的我,想聽見每一隻蟬的鳴唱。
“我嘗試過很多次,很多人。沒有人相信我。我就像宇陽口中的秋蟬。只是晚了一個季節而已,我的聲音,就沒有人能聽見了嗎?”
我又何嘗不是?當我還是個好孩子,有誰傾聽過我的聲音,有誰關注過,優秀的成績和良好的家境之外的那個我?沒有人。
我不是因爲賭氣才離家出走。
突然發覺自己能和廢棄物品交流,讓我明白,原來我和它們是同類。我們早就被遺棄了。我卻心懷期待,認爲它們之中,還有些是被主人不小心遺失的。每送回一件,我內心的信念就多了一分——不是所有失去家的靈魂都沒有回去的路。
從見到彭沙的第一眼,我其實就該感知到,彭沙和我內心的信念息息相關。她的每個眼神和動作,都在向我發出呼救。她彈奏的《c小調練習曲》,就是一首如同秋蟬鳴唱的旋律。
她在那間充滿陽光的房間裡,忍受了難以想象的痛苦。
我卻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這種困境背後殘忍的真相。
(不要着急,我慢慢寫,你慢慢看^_^)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記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