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6)大步向前
晚飯準點開吃。詹木夕強作笑顏,嘻嘻哈哈地給我盛飯夾菜,還硬要餵我吃豆腐圓,差點燙到我的舌頭。
她碗裡的飯還剩下一半,就放下筷子說飽了,留下我在飯廳裡,自己跑上樓去。不一會兒,她抱着書包和一隻平整的紙袋子下來。
“嗚呵,宇陽那裡可以洗澡的吧?”詹木夕問。
“嗯,熱水是有……”我回答的聲音直抖——她不會是來真的吧?真要擠到我的水泥管小屋裡留宿?我只有一牀被子和褥子啊,難道我今晚得在屋頂上躺着,被風吹成凍帶魚嗎?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確定要這麼做?”
“豁出去了。嗚呵。”詹木夕抱緊紙袋子,袋子的表面勒出幾道摺痕,像綿延的微型峽谷,“我在這棟房子裡待了太久,已經變成了一件傢俱,就像一張書桌。嗚呵,可能還沒那麼大,像一隻抽屜吧。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說呢?”
木夕,既然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我也豁出去幫你一次。我把大腦裡亂七八糟的妄想排除出去,暗暗下定決心。
走出家門時,詹木夕回頭了三次——繫鞋帶時透過手臂和雙足的縫隙往後看;從地上拿起書包和紙袋時偏過頭掃視客廳;走到二樓窗戶下的空地,向後上方擡頭,仰望整座房子。
然後她抿了抿嘴脣,拉着我的手,離開那棟房子,邁出小區大門,朝着垃圾處理場的方向,大步大步地走去。
我心裡突然生出劇烈的恐慌。走在前面的詹木夕,像極了六年前的我。
那也是一個秋日的夜晚。我空着手跑上大街,漫無目的地,逆着風往前走。從熱鬧的市區,逐漸走入寧謐的城郊。水泥馬路筆直筆直,通往黑夜的盡頭。我不清楚該走到哪裡,只想一直一直前進,走到能讓我停下來的地方。
我以爲會有人來找我,瘋狂喊着我的名字,抓住每一個路邊的人,拼命搖晃他的肩膀問“看到我的孩子了嗎?”但是沒有。也許我走得太遠太遠了,超出了一個孩子能到達的範圍。
走到筋疲力盡,雙腳麻木,我終於看見,黑暗當中幾座高聳的山,輪廓很是分明。那些山不是綠色的,也不是土黃色的。在潔白的月光裡,它們披着彩色外衣,如夢似幻。
我被深深吸引了,抄入小道,接近它們。
小道兩旁長滿隨風搖曳的狗尾巴草。
童年時我住的老房子有很大很大的院子,狗尾巴草除也除不乾淨,眼睜睜看它們一次次佔領地盤,大戰移植而來的草皮。大人們很頭疼,我卻開心,因爲狗尾巴草的玩法比草皮多多了。逗小野貓玩啦,做成環狀戴在頭頂啦,搭膝蓋那麼高的小草房子啦……
我的心被毛茸茸的感覺撫慰,繼續深入這條小徑。
那些山看似很近,其實走起來比想象得遠一點。快到山腳,就會不小心踢到些破銅爛鐵。幾座山也看得清晰,它們是由各種廢棄物堆積而成。
在幾座山之間,我找到了一塊空地。那裡就是我後來的“家”。
第二天我自己回到家中。我媽媽甚至沒有發現我一夜未歸。
再之後,我常常到垃圾場去住,逐漸地乾脆連自己家也不再回去。等到我媽媽得知了這一情況,我已經以一號垃圾場的常住民自居了。
詹木夕走在我前面兩米左右,拉着我的手早已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