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問完,沒有人回答。
因爲,船頭綁着兩個女人,關盺在左邊,江夏初在右邊。他誰也沒有看,他的問題,她們也誰都沒有回答。
關盺看了一眼江夏初,她淡漠極了,似乎置身事外,這樣的處變不驚,若不是真不在乎,便是因着來的這個男人。
似乎,什麼都在不動聲色,隔着一層霧,看不透徹,只是,關盺知道,答案,很快就會明瞭了。
左城緩緩靠近,臉色極冷卻平靜,是左城一貫的處之泰然,眸子一擡,落於船頭。
讓人捕捉不到的瞬間,陳晉身後的男人,微微頷首,對着左城。
有傳聞,左家的手遍佈天下……
“說吧,你的要求。”一開口就是絕對的氣場,左城身上永遠有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
對面的男人手裡把弄着一把槍,笑得狂妄:“我要你的命,你給不給?”
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何況,陳晉是隻長了利齒的兔子,被逼絕了,就顧不得後果了,這架勢,大抵是做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我的命,你要不起。”左城如此回答,霸道篤定。
江夏初眸子一緊,垂下,心被狠狠拉緊。他曾說過,他的命只能是她的,旁人要不起。
陳晉笑得更是癲狂:“是沒人要得了你的命,她們呢?她們的命可沒你左城命貴,我只要稍稍動動手指,沒準就一命嗚呼了。”
忽然咔嗒一聲,子彈上膛,陳晉玩轉起手裡的槍。
左城眸色一冷:“你若敢,我會先讓你一命嗚呼,信不信?”左城的聲音冷而自制,像被繃緊的弦,一扣即斷。他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即便一顆心懸起落下,緊繃的疼,他也不能失了方寸,亂了手腳。
所以,沒人看出來,左城的冷靜都是裝的,垂在身側的手心,全是冷汗。
陳晉冷哼一聲:“少嚇唬我。大不了一條賤命。”他突然發起狂來,臉色猙獰起來,大吼,“我傾家蕩產,妻離子散都是你逼的,你不是要讓我吃一輩子牢飯嗎?既然你不給我活路,那誰也別想好過,大不了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左城脣角冷肆,“你覺得你有資格?”
資格?傻子都知道,左城這個男人生來就是統治的那個。
人走投無路了之後,一般只會有兩個打算,自投死路與魚死網破。陳晉選擇了後一種,若是對手是一般人,那是勇氣,只是對手是左城,那是愚蠢。
拿着槍,他還以爲,佔着贏面,大笑過後,舉着槍,在兩個女人之間來回指着:“我死了不要緊,這兩個女人,你心疼吧?”
左城眸子猝然沉凝:“放下手上的槍,我給你最後的生路。”一字一字,幾乎從喉間嘶磨而出。
陳晉嗤笑:“你認爲我會相信你嗎?都說算計你左城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今天就沒打算活着回去。”臉上近乎抽搐的猙獰,“你的女人,也得陪葬。”
手槍一頓,指着江夏初。
她呼吸一滯,卻沒有看左城,只聽得左城聲色微顫,幾乎嘶吼:“你敢!”
命懸一線,江夏初不敢慌,只是左城卻無法再冷靜,一步一步邁近。
陳晉眸色一紅,將槍口一擡,指向江夏初的心口:“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們。你身手再好,也快不過我手裡的槍,”
腳步頓住,他不敢再近一步,因爲冒不起那個險:“想怎樣?”
忽地,江夏初擡眸,撞進左城的一雙蒼涼驚慌的眸,心,狠狠地一抽,生疼生疼的。
“呵。”關盺若有若無的笑,荒誕又薄涼。
左城妥協了,爲了一個女人。
陳晉癲笑:“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看來沒錯,這兩個女人之中真有一個你不捨得。只是到底是哪一個呢?”他猙獰的面色若是思考,手裡的槍指着江夏初,“是她?”槍口一轉,又指向關盺,語調越發猖狂,“還是她?”
一雙黑眸暮靄沉沉,涼得驚人,只是,左城一語不發。
當下,誰都知道,‘左城的女人’這個身份便是一個致命的危險。
她們都沉默……眼裡,看着同樣一個男人。
陳晉卻不急,來回睃着兩個女人,笑得奸佞至極:“不然我們做一個遊戲好了。”
遊戲?還是第一個敢和左城遊戲的人。
左城抿抿脣,處變不驚。
摩挲着槍口,不要命的男人玩起了不要命的遊戲:“我只開一槍,你選一個吧,要誰活?”
極美的臉冷若冰霜,沉沉嗓音裡全是殺氣:“我若兩個都要呢?”
這個男人,與生俱來的王者,他要的是絕對的臣服。
這樣的氣場,即便是做好魚死網破打算的陳晉也忍不住慌張,手指顫顫巍巍,卻咬牙一搏:“今天可由不得你說了算,你要兩個,那也要看我手裡的槍答不答應。”手指扣住開關,他獰笑,“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就這麼死了,真是可惜。”
語落,男人面色扭曲,手指一點一點收緊。
“我選。”
兩個字,擲地有聲,那個戰無不勝的男人妥協了,濛濛細雨落在他側臉,一種荒廢,美得極致,卻也揪酸人心。
有人不忍看,有人卻移不開眼,那兩個女人,這個時候,大概心裡都缺了一塊吧。
“哈哈哈——”陳晉一陣狂笑,肆意猖狂,“沒想到心狠手辣的左城也會有爲了女人棄械投降的時候。”
“你若食言,我保證,死得不止你一個,你的妻子,孩子,我都會送去給你陪葬。”
不是威脅,話裡甚至沒有半分起伏,這個男人的話,從來不食言。近乎瘋癲的男人也停下了張狂大笑,不敢半分大意,緊了緊手裡的槍:“要哪一個活?”
左城沉吟,雨在他暗沉眸間紛亂,一絲一絲冷鷙徹骨:“若是隻有一個能活。”腳步緩緩移動,走向江夏初,他俯身,湊在她耳邊,脣角輕啓,只說了一句話,江夏初便恍若夢中。之後,他沉沉眸光落在江夏初身後的男人,只一眼轉眸,擡手,指着對面的關昕,“我選她。”
一字一字,毫不遲疑,那般篤定,已經不似遊戲。
兩個女人,一場玩命的賭局,他將活路給了關盺,只給江夏初留了一句話:別怕,你若有事,我陪你。
左城極少承諾,這樣一句話,江夏初眉間陰鬱消散,臉上的雨,似乎不那麼冷了,她想,死固然可怕,但是這世上誰人不知,論起可怖,左城爲最,有他,又何懼。
“呵。”悵然一聲輕笑,是關盺在笑,看似喜,只是眸光冷淡。
連一個眼光都沒有得到,這場賭局,她從來不是勝者呢。這個男人,一顆心太深太深,誰也猜不透。
遊戲還在繼續,只是,勝負未定。
“原來是她。”陳晉似乎豁然,手一擡,這次,槍口一分不差地指着江夏初的心口,“看到沒?他沒選你。不要怪我,是左城不讓你活。”
一步一步走近,手指一點一點收緊,自始至終,江夏初看着左城,眸間毫無懼意。
“你就去死吧。”
一聲狠辣的嘶喊,槍膛裡子彈擦出火花。
左城驟然冷凝。
錯了一步,竟是錯了一步……容不得細想,幾乎條件反射,伸手便擮住槍口,隨即:“砰——”
子彈擦過他的掌心,偏了方向,他指尖,漫開血色,妖嬈,似乎全無痛覺,他攬上江夏初的肩,“有沒有受傷?”
他手裡的血,沾染上江夏初肩頭,融進了她血裡,她說:“沒事。”
沒事?左城眸光一冷,視線落在江夏初的只是擦傷的肩上:“對不起。”
心疼、自責在眼裡心裡猖狂,他全然忘了他身後還有一雙火光升騰的眸子。
第一次,他忘乎所以,將後背留給別人,那是致命的隱患。
“你玩我?”
身後,一聲陰鷙,這次,槍口指着左城的後背,蓄勢待發。
“小心。”關盺嘶吼而出,一顆心懸着,壓得她幾乎窒息。
左城好似置若罔聞,解開江夏初的繩子,動作有條不紊,扶起她,轉身,將江夏初擋在身後:“你傷了她。”
這麼寓意不明的四個字,殺氣肅然,冷了空中的雨。
這個男人,動了殺意,毀天滅地的殺意。
“你居然騙我,這個纔是你捨不得的女人。果然,他說得對,左城每走一步,都是在玩命,玩自己的,也玩別人,就算自己的女人也不例外,永遠都留着後招。”
他?這個他是誰?怕是此時正隱在某個暗處,看了這一出驚心的遊戲。
果然,不出所料,陳晉只是玩偶,真正的玩家另有他人。
“後招?”左城淺笑,致命的危險,“自然是有的。”
陳晉陰狠的眸子看向江夏初:“剛剛那一槍看清楚了嗎?是你的男人讓你受的,明明他可以選她,可是他沒有。”眸光一轉,看向左城,“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後招,居然拿自己的女人來冒險。”
這個男人,心太深了。關盺深深凝着他,霧靄模糊了視線,她真的看不懂了,明明,他愛那個女人……
“你是想先死,還是讓你的女人先死?”
槍,再一次擡起。
“你已經沒有籌碼了。”
一句話完,結痂的掌心突然被一隻涼涼的手覆上,江夏初的聲音緊澀乾啞,帶了這秋雨的涼,卻柔和得一塌糊塗:“不要讓自己受傷。”
“別怕,我不會有事。”他輕聲撫慰,那般溫柔,似乎不像他自己。
說完,轉身,心口面向槍口,一步一步走近。
“哈哈哈——”陳晉突然癲笑,槍膛裡的聲音,傳進左城耳裡,只是他居然毫不閃躲,只有嘶吼再回蕩,“死吧,死吧!”
手指猛地一按,咔嗒一聲,竟沒了槍響。
“居然是空膛。”陳晉額間一片冷汗,眸子灰敗。
左城一個反手躲過槍,漫不經心地在手裡玩弄,掌心,紅色妖嬈,血染着黑色的槍:“這東西我三歲便開始玩,只憑聲音就夠了。”脣角一勾,他聲音驟冷,快得幾乎看不清動作,左手一把精細的微型槍直指陳晉,“就算有子彈,你覺得你會快得過我。”
他啞然,重重跌坐在地,失魂地呢喃:“所以第一槍你躲過了,第二槍你甚至不躲。”
“我說過,我的女人你動不得。”
一聲話落,槍響,人倒地,眉間一點紅,汩汩血流。
一槍斃命——
“啊——”縱使膽大,這樣的血腥,關盺再難鎮定。
江夏初也慘白了臉,那人還躺在血泊裡,血淌過整張臉,甚至看不清面孔,只是,還未結束,左城收了槍,換了方向,一雙眸子,依舊猝了殺氣:“所以,我絕不放過,任何一個。”
“咚。”
江夏初身後的男人,雙腿跪地,沒有絲毫掙扎,因爲垂死。
“先生。”聲音嘶啞,雨水淌過男人的臉,一片冷然死灰。
這個男人,竟是左城的人,左城的後招,難怪,難怪,那一槍……
“張傲天給了你幾顆子彈?”左城只是淡淡問了一句,把玩着手裡的槍,只是每一寸動作,都沒有離開殺招。
男人垂首,沒有顫抖,沒有驚懼,似乎早已知曉的坦然:“三顆。我只裝進了一顆,剩下的兩顆報先生多年培養之恩。”
張傲天的三顆子彈,想要的是三條命,真是好一齣借刀殺人。
“這一顆子彈,傷了我的女人。”
指尖玩轉,槍口一觸即發,他掌心的血越發紅了,暈開妖豔的紋路。
男人沉默,揚起頭顱,做了必死的打算。
因爲那一顆子彈,左城失算了,險些傷了那個女人——他的命,所以,死罪,難免。
左城走近,睥睨着男人:“當初送你去張傲天那邊,我就告訴過你背叛我的下場。”
在左家,背叛者死。這是左城慣用的法則,從無破例。
男人挺直背脊,他是左家的人,不懼,不驚:“張傲天早就知道我是左家的人,我的家人都在他手裡,我別無選擇。”閉眼,男人迎上左城的槍口,“先生,殺了我吧。”
左城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移動,些許的紅色血漬覆在槍膛,他眸子,很冷,很冷。
殺氣,漫天的殺氣,在寒烈的秋雨裡肆意。
兩個女人均是撇開眼,這樣的血腥,太可怖。
須臾……須臾,只是死寂,左城望着自己白皙的手,緩緩,然後,緩緩轉眸看向江夏初。
她說過:我不喜歡你殺人——
緩緩地,他收了槍:“我不殺你,從今以後,你不是我左家的人,回去告訴張傲天,不用試探,不用揣測,這個女人就是我左城的女人,他若敢動一分,我讓他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