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大叔不敢貿然回答,細細想了好一會兒才作答:“天黑,看不清模樣,那男人給了我一沓錢,只說讓我將人送到這裡。”
“你也知道,這是左家。”車外的中年男人頓了一下。
出租車司機立刻會意,連忙點頭:“我懂。”
豪門嗎?總是紛爭多,平日裡沒客人的時候在家沒少看這類的電視劇,懂的。
車外的人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拿着吧。”
司機大叔低頭一看,媽呀,副駕駛座上一堆鈔票,晃了他的眼,半天回過神來,再看去,那人已經進去了,鐵閘門關緊了。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唸了一句,司機大叔揣着這麼多錢,心裡忐忑,趕緊調轉方向。
好日子?可不是嗎?天空一聲雷響,雨雨下得嘩啦啦啦。
那出租車剛走遠不久,一輛閃眼的紅色法拉利泊在路邊,車裡,英俊的男人手裡夾了一根菸,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菸圈繚繞,隱約可以辨出一張精緻的臉,一雙妖異好看的桃花眸,那人嘆息:“江夏初,上輩子我一定是欠了你很多債。”
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散在雨裡:“既然是註定的,那我認了。”
丟了手裡的煙,那人打上車窗,調轉了方向,車開得極快。
左家大宅裡,陰陰沉沉散了去,大廳裡,一陣慌亂的腳步。
左家主子抱着渾身溼漉漉的少夫人進來,一張俊臉沐了久伏的冰:“都不準上來。”
條件反射,所有躬身跟着的腳步頓在樓梯口。
怎麼忘了,這少夫人的閨閣閒人免進。
“讓左右過來,查清楚今晚上送少夫人回來的是什麼人。”左城聲音冷而自制,所到之處均是冰封一片,話音落,腳步急促便上了樓。
開了燈,左城直接將懷裡的人抱進了浴室,伸手便去解江夏初的衣服,明明毫無意識的女人突然伸手按住了左城的手,臉上明顯燒得厲害,一片緋色,卻咬着牙,整個人都在顫抖。
“夏初,乖,是我。”
他的手覆在她手背,輕聲哄着。江夏初蹙緊的眉稍稍鬆了,冰涼冰涼的小手顫抖的厲害,卻緩緩垂下。
左城俯身吻了吻江夏初發白的脣角,關了燈,將她放在熱水繚繞的浴缸裡,小心地褪去她的溼衣服。
左右顯然是從被窩裡被拽出來的,板着一張俊臉,心裡尋思着,打從這少夫人進了左家的門,他就沒好好睡過一個安穩覺。
醫生啊,真不是個好職業,管他心理的,還是生理的。
“快點進來。”房裡男人的聲音殺氣凜凜的。
左右踉蹌了一下,一溜煙跑進去任勞任怨做牛做馬了。
不到十分鐘,左右豎着進去的,橫着出來的。拍拍身上的土,一臉豬肝色:“老子從美人窩裡爬出來容易嗎?不就是發個熱嗎?”
冷哼一句,又罵咧咧了幾句,之後屁顛屁顛地跑去廚房煎藥了。
已是夜半,窗外的雨停了,房間裡只亮着一盞檯燈,杏黃色的光有些微暗。
燈光打在牀頭,照得男人的臉棱角分明,極是俊逸,懷裡的女人緊蹙着眉頭,睡得極不安穩。
她在他懷裡,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有個女孩,十七八歲的模樣,總是穿着白色的裙子,從來不說話,她坐在鞦韆上,身旁的男人撫着鞦韆,蕩啊,蕩啊,然後,輕輕喊着一個名字。
“夏初。”
“夏初。”
“……”
那女孩兒沒有絲毫反應,目光呆滯着。
“夏初,與我說說話好不好?”
那男人俯下身子,蹲在女孩兒身前哄着她。
那女孩眸子顫了顫,喊了一句:“夏初。”又喊了一句,“夏初。”
聲音大概是許久沒有說話,又澀又啞。
然後機械地一直重複着這兩個字。
男人起身,抱住她的身子,搖晃的鞦韆靜止,撫着她的臉,男人問:“你是誰?”
女孩兒不答,依舊機械地喊:“夏初。”
男人忽然笑了,俯身吻了吻女孩兒的脣角:“乖,我的夏初真乖。”男人似乎歡喜,又吻了吻她,“你是夏初。”
突然,那呆滯的眸子一凝,女孩兒看着男人:“不,我是謙成,是夏初的謙成。”
男人眸光一冷,極美的容顏覆了一層陰鷙的寒,他死死看着女孩兒。
突然那女孩兒狠狠推開了他,起身:“我要去找夏初,夏初在等我。”
身後,男人死死抱住她:“你給我醒醒。”男人對上女孩的眼,扣着她的肩,“你是江夏初,季謙成死了,他死了。”
女孩兒仿若未聞,猛地搖頭,眸子裡驚慌失措:“我是謙成。”
“我是謙成。”
“……”
女孩兒一直重複着這一句。
“夏初,是不是季謙成死了,你再也回不來了?”男人看着喃喃自語的女孩,拂着她的渙散的眼,“是不是?”
“我是謙成。”
還是這麼一句,她已經不是她了,沒了靈魂。
男人蹲下,將女孩抱在懷裡,俯身在她耳邊:“既然你回不來,那我們一起死吧。”
男人脣角勾起,一抹絕美的笑,在夜裡妖嬈。
“我是謙——”女孩的聲音驟然停止,眸子一滯。
她脖間,是一雙極美的手,一點一點收緊,她的臉一點一點發白,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男人一直看着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緩緩閉上,他俯身,去親她的額,親她的臉,脣落在她脣上:“別怕夏初,我會來陪你的。”
男人的手,還在女孩脖子上,她閉着眼,如此安詳。
然後,然後呢?夢裡的影像開始模糊,出現了很多臉,陌生的,熟悉的,她看不清,也聽不清,只有一個聲音,從很遠很遠地方傳來。
“夏初,不怕,睡一覺就沒事了。”
“我的夏初,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夏初,你是左城最愛的夏初,不要忘了。”
“夏初,謙成死了,在雨天,車撞死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你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血濺在你的白裙子上,他死了,這個世上再沒有季謙成了。”
“夏初,你要記住兇手是——”那個聲音突然清晰,“左城。”
這個聲音……是左城。
那年,十七歲的女孩睜不開眼,只記得這麼一個聲音,一遍一遍在耳邊重複。
“夏初,是左城撞死了季謙成。”
“是左城撞死了季謙成”
“是左城。”
“……”
“左城!”
牀上的人兒猛地睜開了眼,一雙眸子,沉寂卻驚心動魄,脣被咬得發白,額上,全是綿密的汗。
然後,一雙微涼的手抱住了她顫抖的身子:“夏初。”
那人嗓音溫潤,像初春裡融融的水。
那是左城的聲音,江夏初驚慌凌亂的眸子緩緩安靜下來,轉身,便看見那人眉眼溫柔。
“左城?”半睡半醒間,左城的臉與夢中重合,江夏初恍然了。
左城便那樣柔柔看着她,攬着她入懷,淡淡的嗓音溫潤:“是我。”緊了緊手上的力道,他拍着她的肩,哄着,“不怕,只是做夢了。”
鼻尖全是左城的氣息,熟悉的薄涼,纏纏繞繞進每一處感官,她在恍然中頓然清醒了,她搖頭,輕聲偎在左城懷裡,喃着:“不是夢。”
左城不語,只是抱着她的手,更緊了,似乎要揉進骨血。
江夏初擡起眸子,清凌凌的,她絮絮又說:“左城,那不是夢。”
左城依舊不語,第一次,這個男人閃躲了眸子。
那不是夢,是啊,不是,只是這個男人多想將那些都變成夢。
他不言,她便懂了,脣邊是徹悟後的慘淡:“這些年,我總做那樣的夢,到現在我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夢。”
左城俯身去吻她的脣,她只是睜着眼睛,聲音傾吐在他脣邊,她說:“那年,我開車撞了謙成。”
左城背脊一僵,隨後發狠般去吻住江夏初。
江夏初不言不語,任由着左城啃咬吞沒,久久,一雙涼涼的小手覆在左城臉上,他不動了,她說:
“那年,我變成了謙成。”
江夏初一雙手冰涼冰涼,一絲一絲的冷鑽進左城每一處感官,突然,他身後,狠狠抱住她:“夏初,不管你夢到了什麼,都忘了。”
她靠在他懷裡嗤笑了一聲,慘淡又絕望,啓脣,她說:“然後——”擡眸,看進左城的眸子裡,她一字一頓地清晰,“然後你替我成了兇手。”
左城啞口不言,只是一雙眼,在微微昏暗的燈下,亮得灼人。
終於,他千方百計裹藏的過往全數被翻開,全數攤開在這個女人一雙冰冷冰冷的眸下。
江夏初退出了他的懷裡,荒誕蒼涼地笑着,笑了一會兒,又沉吟了一會兒,她嘴裡夢囈般地開始呢喃:“我竟然忘了,我怎麼能忘了呢?”她看他,“左城,是我,是我撞死了謙成,我纔是兇手。”
我纔是兇手——她平平靜靜的聲音,撞進了左城的心臟,哪裡血肉紛飛。
五年了,他藏了五年了,費盡心思抹掉的那段回憶,還是捲土重來,他毫無準備,慌亂的想逃,想用盡一切辦法來遮掩,來抹去,甚至毀滅。
但是,他不能,這個女人,叫她怎麼捨得?
“夏初,我一直希望你永遠也不要記起來。”他若忡若怔,仿若入了絕境,只剩無奈,“我的夏初,你該怎麼辦?”
“是啊,我該怎麼辦?”她重複着左城的話,轉開了眸子望着遠遠的窗外。
左城怔然,望着懷裡的女人,像一個若即若離的夢,似乎便要碎了。
都說他無所不能呢?可是獨獨對她,他無能無力。
他該怎麼辦?他愛的這個女人又該怎麼辦?抹去了的記憶會記起,那個叫做真相的東西,他沒辦法毀屍滅跡,所以,他成了時間與命運的敗者,他可以給他的女人的,只是五年時間,僅僅五年時間。他的女人,那個乾淨純白、奉行殺人償命的女人,這樣的事實她該怎麼接受?
“那是謙成啊,曾經一起度過所有年少時光的人,曾經最喜歡最喜歡的人,曾經以爲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我甚至曾經傻傻地以爲,他死了,我也就跟着他一起死。”她嗤笑了一聲,嘴角進叔荒敗,“可是我親手殺了他,是我親手將他——”
“夏初,那是意外。”
“他一定恨死我了,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今日我本想賠他一條命的,畢竟殺人償命,可是,可是我——”
左城急促地截斷了她的話:“夏初,我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我捨不得你死了——江夏初張張脣,喉間哽塞,發不出聲音,悽悽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後身後,抱着他,緊緊地,緊緊地,只聽得他說:“夏初,像以前一樣不好嗎?你可以恨我,可以歸咎在我身上,我不許你責怪自己,更不許你殺人償命,若是真如此,我左城墳前的草怕是比人高了。所以江夏初,沒有什麼殺人償命,你從來沒有做錯什麼,那都是意外。”
他的聲音,便是那上古的蠱,她渾然忘我。
江夏初想,她真的中蠱了,然後,她竟忘了那個少年,腦中、眼裡就只有這個抱着她的男人了。
就這樣吧,萬劫不復也好,罪不可恕也好,甚至殺人如麻也好,她想自私一回,就這麼自私一回,讓她暫時忘了五年前,忘了那場車禍,那個少年。
許久,她開口,聲音啞啞的,她問:“那你呢?”頓了頓,又問,“左城,我又該拿你怎麼辦?”
那場車禍,那些記憶,甚至那個曾經以爲是天長地久的少年她都可以自私地置若罔聞,但是這個男人,她再也沒有辦法無動於衷了……
她伸手,拂過他的額,他的眉,還有那雙總是叫人沉陷的眸子,怔怔地喃着:“我恨了你五年,怪了你五年,怨了你五年,也記不清到底傷過你多少次了,我該怎麼辦?你說我要怎麼辦?現在要我拿什麼來還?”
她曾經最想一刀兩斷兩不相欠的人,如今兜兜轉轉了一圈,恍然發現,她欠的最多的,負的最多的都是他。江夏初想,果然一報還一報,這個男人,她總難兩清。
江夏初的手,緩緩滑下,落在左城心口:“我甚至差點殺了你。”
------題外話------
親們,過年了,比較忙,也比較懶,南子可能不會更很多,每天4000左右,但是不會斷更,親們,繼續支持哈,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