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初一下子就回神了,轉開眸子,微卷的長睫顫了顫,莫名的看似慌張,好半響才端出一貫的淡漠,說:“一醒來就殺氣騰騰的,不疼了嗎?”
江南女子的軟糯的語氣,雖是淡淡的,但總歸是沒有帶上戒備。
然而左城卻是喜歡極了江夏初這幅樣子,剛纔還殺氣騰騰,立馬柔和了,不自然地吐出一個字:“疼。”
疼?這個男人真是……子彈也捱過,刀劍也沒少過,這還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喊疼。
江夏初啊,天生是左城的剋星!
江夏初聽了,臉色稍稍沉了:“自然會疼,傷口那麼深,就差了一釐米。”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覆在了左城的心口,那裡橫亙了一條傷疤,已經結痂了。
心口,毫無預兆地狠狠抽了一下,生疼生疼的,江夏初皺眉,不知所然,佯裝無事,她又說:“再深一釐米。”擡眸,看着左城的眼,“左城,你就死在我手上了。”
手掌心的地方之下,是那個致命的器官,它還在跳動,她細細聽着,有點急促。
她竟又莫名其妙得恍惚了。
忽然,左城擒住她的手,握着,似乎扯動了傷口,他面色驟白,開口:“夏初,是不敢嗎?差了的那一釐米。”
不敢嗎?五年前,她一刀割破了自己手腕動脈,眼都不眨一下,不敢?還有江夏初不敢的事嗎?
這個解釋,江夏初自己也想過,很快便否決了。看了看左城,一張原本便慘白的臉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了,她不掙扎,任左城抓着她的手,她噙着戲謔問:“那你要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左城手上忽地緊了,死死盯着江夏初,“你若要,我便給。”眸子冷凝,絲毫不帶玩笑,“夏初,若是早晚要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
手上一帶,便將江夏初拉到了自己懷裡,正好撞到了傷口,他眉間緊蹙,卻也不鬆手,就只是執拗地看着江夏初。
江夏初先是錯愕,剛想要掙扎,似乎想到了什麼,動作一僵,臉色頓時冷了:“左城,有沒有人說過,你是瘋子。”
似乎賭氣,她轉開眸子,微垂,不知是否是巧合,落在左城心口處。
應該沒裂開吧……江夏初莫名其妙腦中忽閃出這麼一句。
“只有你敢。”
耳邊,那個男人的聲音強勢恣狂的很,傷口應該沒事。
不敢亂動,她擡頭:“鬆手。”推了推左城,卻是避開了左城的傷口,語氣不溫不火的,“別亂動了,傷口會裂開。”
那個霸道的男人絲毫沒有要鬆開的樣子:“所以你別動,就這樣。”
嘴角稍稍揚起,病中的俊臉倒是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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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左城嗎?竟會這般孩子氣。
江夏初有些無所適從,忙着躲開,耳邊,又傳來男人溫柔得不像話的聲音:“傷口疼,夏初,這一次,聽話好不好?”
突然想起來關艾一句話:左城這樣的男人要是能對哪個女人溫柔,那麼那個女人逃不掉了。
她忽然便不動了。
其實,左城還沒恢復,力道甚至抵不過江夏初的。
江夏初不掙扎了,也不說話,悶着腦袋,大概是她極少這樣乖順,左城反而不安了:“夏初,以前,你總不聽我的話的。”帶着幾分試探,幾分倉促地問,“是害怕,還是虧欠?”
江夏初想了想,看着左城,回答了一個字:“怕。”
怕,你就這麼死了……心裡忽然補了這麼一句,不明不白的。
左城拂了拂她的發,低語問:“嚇着你了嗎?”
他的女人啊,被嚇着了,心疼的還是左城自己。
“嗯。”江夏初輕點頭,語氣似乎怨尤,“左城,你殺人,沒人敢讓你坐牢,但是你死了,很多人會讓我坐牢的。”
不知道怎麼了,本來不委屈,看見他之後,心裡有些酸酸的,不好受。
左城語氣篤定:“他們不敢的。”
他左城的女人,誰敢動一分!
江夏初有種哭笑不得的無奈:“左城,你不知道嗎?你左家出來的都是瘋子,還有什麼好不敢的。”
遠的不說,那個左右就每天一副要處理她的模樣。
“沒有人能讓你坐牢,我不會死。”他語氣忽地沉凝,眸子裡大片大片的,是一種近乎灼熱的執拗,他說,一字一字錚錚如鐵,“我說會給你第二次機會,我說會把我的命給你,大概都是騙你的,我活下來,怕是再也狠不下心放下你。”
他癡纏地凝着她的眸子,她沉默,眸光沉沉浮浮的,很亂。
只是須臾,左城沒有給她時間否決,他奪過話:“所以,夏初,你放過了唯一的一次機會。”
左城想,他怕是再也不會輕易把性命給這個女人了,因爲舍不下她。
所以,他不想再迂迴糾葛,也不打算未雨綢繆,這一次,他要徹底地攻城略地。
眸光相視,江夏初忽然嘆了口氣,淡淡說了句:“我該後悔嗎?”
“後悔也來不及了。”
江夏初若有所思,沒有回答,換種說話:默認。
這個賭局,她輸了,該是付出籌碼的時候了,似乎也沒有預料之中的那麼不能忍受。
後悔嗎?她問過自己很多很多遍,沒有答案,只知道如果再來一次,她應該還是會重蹈覆轍。
左城,不管怎麼恨,她就是沒有辦法乾脆的下手。
她想,她大概是個軟弱的女人吧。
也罷,這個男人太強勢了,就軟弱吧。
看了看左城,這個男人啊,真的有毒,只能認命,嘆了嘆氣,問:“說那麼多話,傷口不疼嗎?”手,緩緩上移,落於左城的傷口,不知道是惋惜還是什麼的語氣,“流了那麼多血,又該留疤了。”
似乎有哪個地方微微扯了一下,很疼。
左城握着江夏初的手,撥弄着,似乎心情極好,淺笑:“留疤便留疤吧,因爲你,也好。”
不愛笑的男人,笑起來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這一次,她倒沒有移開視線,而是密密籠着左城的微微蒼白的臉,輕聲細語問:“後悔嗎?遇上了我,細想起來,你爲了遭了不少罪。”
江夏初從未對左城憐憫,從未好言,這般溫婉平靜,左城卻越發如履薄冰。點漆的眸子怔了一下,深深凝着江夏初:“夏初,我活了二十八年,得到過的,失去的,沒有慶幸,也未曾惋惜,我的世界,甚至他人的世界,都由我自己掌控軌跡,只有你,是我生命裡唯一例外。”伸手,拂過她的眉眼,她的臉頰,她倔強時總愛緊抿的脣,“我慶幸,我愛的是你,惋惜,我沒能讓你愛我。”語氣微凝,專屬左城的決然桀驁,他說,“從不曾後悔,即便是以後。”
世上有幾個男人,受了愛情的傷,亦或從未被愛,還有勇氣來預訂上一輩子的不後悔。
這樣的男人,定是愛慘了那個女人。
忽然,她心似乎沉甸甸的,一直一直往下墜,有種酸酸澀澀的感知爬上了心頭,然後在那裡紮根,跟着眼睛也酸酸的,她微微仰起頭,久久沉默後,只說了一句說:“我不愛你,左城。”
男人溫柔似水的眸子隕落了所有星光,只是不言不語地看着她。
她心抽了一下,莫名其妙。
上海里街的左城,這個生來便站在巔峰的男人,這個翻雲覆雨無所不能的男人,這個精明深沉玩弄人心的男人,這個男人,你永遠看不到這個男人屈膝低頭,是因爲,他一輩子卑微的都給了江夏初。
這樣一個男人,他的不悔,她開始無所適從了。她只能自以爲是的覺得,他說‘愛你’的時候,她回‘我不愛你’,興許就不惶恐了。
因爲,她已經開始害怕了,心裡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麼已經不屬於自己自己了。所以,她又看着左城的眸子,重申:“我不愛你。”
他笑得悽苦寒涼:“我知道。”
只是那有如何,他還是愛她。他只是心疼,心疼這個女人,她的一輩子,註定要和不愛的他自己捆綁在一起。
只是,就算心疼到氾濫成災,他也只想緊緊地抓住她,抱着她,恨不得揉進骨髓佔爲己有,忍着心裡的疼,不去看她的寒涼的眼,他說:“夏初記住,即便你不愛我,也不能離開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這個男人若是肯放了她,便不是左城了。她只是雲淡風輕地接了話,說:“我知道。”安靜偎着左城,她清清凌凌的嗓音似乎從遠處傳來,輕微卻清晰,她說,“還有我不會再恨你了。”
因爲越來越難了,一顆心只有那麼大,有情感要進來,就有情感要出去,她啊,對他,已經有了憐憫,自責,心疼,以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酸酸楚楚的感情,毫無預兆,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固守的恨被遣送去了哪個角落了。
所以,不會再狠了……
她的一句話,左城眸子緩緩流光溢彩,亮得驚心動魄。
他啊,對江夏初毫無抵抗力,這麼一句溫婉柔和的話,就攻陷了他整個理智感官,沉吟,沉吟,再沉吟,忘了說話。
左城極少這樣怔愣,江夏初皺皺眉,重複了一遍:“左城,我不恨你了。”想了想,伸手覆着左城的傷口,說,“你欠我的,還清了。”
雖不知道怨恨與傷害之間如何換算,但是她知道,夠了,甚至,負債的那一方可能會是自己。
他們的戰爭,愛恨糾葛,她已經分不清誰輸誰贏了。
江夏初似乎還想說什麼,左城忽地吻着她的脣角,只是淺嘗輒止,湊在在脣邊,語氣帶了欣喜:“就這樣吧,以後,我們就這樣過吧。”
左城,他只對江夏初不貪心,孩子氣地這般容易滿足,與那個殺生予奪的他自己相差太大,但是這就是他,只爲了江夏初存在的左城。
江夏初張張嘴,喉間酸澀得厲害,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她在委屈心疼,分不清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左城。
久久,輕得幾乎微不可見的聲音響起。
她說:“若是,你早點或者晚點遇上我就好了。”頓了頓,飄忽的聲音似乎消散去了,“如果不需揹負那些恩怨仇恨清清白白相遇該多好,那個時候,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你若依舊愛我,我想——”
話,截然而至,她眸光慌亂地流轉幾圈。
她啊,到底在說什麼,完全不受理智支配了。
左城拂着她的臉,癡癡地纏着她的視線,聲音溫柔得蠱惑:“我想?”
不知道她想什麼,只是左城在想,若是真如那般,他還是他,愛她,要她,傾其所有。
他離得她很近,她甚至可以看見他眸中自己的倒影,柔和的棱角,好看的不像自己,她稍稍偏開視線,聲音壓抑到幾乎微不可聞,說:“我想沒有如果。”
心,被拉扯了一下,有什麼在體內喧囂着。
江夏初啊,撒謊時有個習慣,不敢看人的眼睛。
真是個執拗倔強的女人,可是沒辦法,不管怎麼樣,左城還是愛極了這樣的她。吻了吻她的脣角:“可終究是遇上了,這就夠了。”
左城,爲何不貪心一點呢?
心疼的厲害,這一次,江夏初很明確,是爲了左城。
這個男人,對她從來不貪心,只是,她自己卻開始貪心了。
我想我會好好對你,好好愛你……莫名其妙的,這樣一句話在心裡各個角落橫衝直撞。
她伸手,環住他,閉上眼,眼裡的酸澀漫進了心裡。
大概因爲醒來時說了很多話,夜裡,左城睡得沉,醒來是便沒有看見江夏初,冷着一張俊臉,也不說話,只是眸子所到之處冰封千里。裡裡外外守着的男人們,一個一個噤若寒蟬,小心翼翼,頻頻張望路口。
這少夫人怎麼還不來啊!
大家心知肚明,這個時候最好躲得遠遠的,只是,進叔苦惱了,這藥總得吃吧,只能硬着頭皮進了病房。
剛推開門,側躺着的左城迅速地轉過身來,下一秒,臉色便沉到了冰點。
進叔心臟一緊,要命啊,還不如讓他真刀真槍地和別人幹一場呢。
“出去。”冷冷丟過來兩個字,便轉過身去。
怎麼看,都覺得自家雷厲風行呼風喚雨的少爺在……鬧脾氣。
端着藥的托盤顫了顫,進叔舉步維艱,也沒哄人吃藥的經驗,只好壓低聲音,儘可能的柔和:“少爺,該吃藥了。”
“出去。”又是這麼兩個字,只是越發叫人打顫了。
進叔撐撐眼鏡,眉頭皺起了一層紋路,沒辦法了。自家少爺這個倔脾氣,無聲嘆了口氣,往回走。
纔剛走幾步,那邊男人又發話了:“她呢?”
一向沉穩淡定的進叔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頓住,往回走,看着轉過身來依舊冷着一張臉的男人,回答:“在家裡。”
以前還真不知道,自家少爺這樣……彆扭,只是左城彆扭起來,比拿槍的時候更……恐怖,進叔越發小心翼翼。
左城垂着眸子,只見眉間大片大片的陰沉,又問:“什麼時候走的?”
進叔先是一蒙,然後緘默不言:“……”
不說是什麼後果不知道,但是說了一定很慘。
“問你話呢?”聲音像久伏天飄來的,冷得讓人牙關打顫。
這還是自家那個沉默寡言的少爺嗎?執拗起來太要命了,進叔慎得慌,支支吾吾一番,還是坦白從寬:“昨、天。”
左城的臉一下就冷到了冰點。
進叔心裡叫苦:我的少夫人啊,你走的時候想過後果嗎?
左城微微擡眸,看着吊瓶,眼神凌厲,頓了好一會兒,才又問:“昨天什麼時候?”
進叔爲難了,一個問題比一個問題難回答,只是進叔謹記一點:這個男人,千萬不要對他撒謊,後果很嚴重。
“少爺睡着之後。”回答完,低頭。
寒烈從四面八方而來,就算不擡頭,進叔也知道,自家主子是個什麼表情,頭低得更低了。
“給我出去。”一句話,很明顯地壓抑着怒氣。
這個男人啊,忍着怒氣的時候,比發泄怒氣的時候更可怕。
“少爺,這藥——”進叔擡頭,正想在勸解幾句,可是看見左城一張臉冷峻得叫人生寒,還是嚥下了到嘴邊的話。
很明顯,除非左家少夫人來,不然天皇老子也沒有辦法着這個時候說上一句有用的話。
進叔低頭,默默地退出去。
一開門,門口聚集的十幾個男人立馬立正站好,清一色的棺材臉上清一色的忍俊不禁。
“咳咳咳——”進叔佯裝咳了幾下,“左右去哪裡了?”
進叔尋思着,這藥是左右開了,讓他想辦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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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先生吩咐,不能把他叫回來。”其中一人面無表情回答。
好吧,這個想法打消。
左右,怕是這陣子都別想重見天日了。
越發覺得,左家的少夫人惹不得,在場幾十個鐵骨錚錚的男人都對那個女人由衷地懼怕。
進叔正苦惱時,江夏初來了。
救星來了!頓時幾十雙灼熱的眼睛睃向江夏初。
江夏初一臉不知所然,走過去。
“少夫人可算是來了。”還是第一次聽見進叔這般懇切的語氣。
氣氛怪怪的,江夏初有些不習慣,透過玻璃窗看了看病房裡頭:“怎麼了?”
“少爺正——”聲音頓住,進叔不由得放低音調,有些不自然地繼續,“鬧脾氣呢,到現在也沒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