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長大人點頭哈腰地伸出手,左城只是微微握了一下,便鬆開了手,拉開些距離,不溫不火地說:“不好意思遲到了。”
這左城可是菱江的衣食父母啊,臺長大人恨不得將他當菩薩供起來呢,就算是檯面上的一句‘不好意思’,臺長大人也承受不起,這不折煞他了,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們也纔剛剛準備好,來得很是時候。左總裁能接受我們菱江的採訪真讓我受寵若驚啊,這還多虧了關盺的功勞呢。回頭——”
“可以開始嗎?”左城言簡意賅截斷了臺長大人的話。
額……臺長大人其實還想說:
回頭好好嘉獎一番,頒個獎,發個證書什麼的。畢竟家屬嘛,好好捧捧……
只是臺長大人思維跳躍性再強,也快不過左城一句話啊。他的長篇大論被左城一句話胎死腹中了。
在場工作人員忍俊不禁,均撇開頭,嘴角抽搐。迫於臺長大人的淫威,攝於總裁大人的氣場,均是生生忍住了。
臺長大人怔愣了好幾秒,晃過神來,第一反應,朝衆人瞟了一記白眼,第二反應,對左城唯唯諾諾:“可以可以。左總裁可以到裡面稍作休息,儀器很快準備就位。”低眉順眼完,衝着演播廳扯開嗓子:“快開始,一號機,二號機,主播廳就位。”
衆人搖頭,欺善怕惡啊……手上不敢馬虎,免得被扣工資。
自始至終關盺倒像個局外人插不上話,對於臺長大人她只能拂額。
天氣很陰沉,忙碌的腳步侷促,唯獨左城從頭到尾的事關緊要,坐在演播廳的沙發上,涼眸望着窗外,倒影了一片烏雲。
關盺怔然,看着左城微揚的側臉,真像這陰沉的天啊。
到底?何事,何人能讓左城雲破日出?
手裡的咖啡微微冷卻,她的手指卻全數燙紅。她不知。
久久,她走近,他全然不知。
“咖啡,臺長大人親自囑咐的,說不能怠慢了貴客呢。”
關盺放下杯子,玻璃質的桌子發出聲響,左城沒有回頭。其實關盺是刻意的,正如她刻意強調‘貴客’。
是啊,左城是菱江的貴客,也是她關盺的貴客。
臺長大人說:多虧了你的面子,家屬福利就是好啊。
她笑着,說:哪裡。
臺長大人還說:關盺啊,你去給你男朋友送杯咖啡,好好話話家常,別忽視了人家。
她依舊笑着說:好啊。
她笑着,可誰知道,她在笑她自己,因爲很可笑。
男朋友,家屬……她連裝的機會都沒有呢,真可笑,難道沒有人看出來嗎?
“六月了。”左城依舊沒有轉過頭來,看着窗外的天。
六月呢,江夏初最討厭的月份,左城也很討厭。
只是左城不知道,江夏初之所以討厭是因爲,六月是罌粟花的花期,是左城的季節,如果知道,左城會不會連同自己一起討厭呢?
她也望着天,這樣陰沉的天氣,她不喜歡,像左城的臉色,總是沒有喜怒,沒有溫度的。她輕聲附和:“是啊,六月了,這天氣陰陰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沉了幾天,下了也好。”
滴答滴答……
雨下得毫無徵兆,在關盺的話音落後,便磅礴了。玻璃窗上點點晶瑩墜落,砸出紛亂的聲響,越發讓人覺得煩躁。
春雨來得快,來得猛,在這初夏之際,瞬間便落了一地冰冷。
“下雨了。”左城走到窗前,望着雨,沉聲呢喃。
“是啊,說下就下呢,一點徵兆也沒有,該要淋着很多人了。”
“她沒帶傘呢。”不似左城,如斯悵然。
很輕很輕的一句呢語,似夢似幻,那樣不真實,待到關盺擡頭,已經找不帶蛛絲馬跡了,左城還是那個左城,一個人的世界,冰冷世界。
再細聽,只有雨的聲音。
她沒帶傘……誰沒帶傘?大概是幻聽吧。關盺苦笑,這算不算自欺欺人呢。
六月的雨,不緊不慢卻是洶涌,那窗前凝結的雨滴,入了誰的眼,冷了誰的心啊。
他看着雨,她看着他,彼此在倔強什麼一般,誰也不肯先移開視線。這一刻,她居然渴望,自己便是那墜落在窗臺的雨滴,至少有一瞬入了他的眸。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雨落了片刻,漫長到像是整個初夏。
“可以開始了。”
不知道是誰的一句話,打亂了關盺的僵持,卻還是沒有驚擾到左城的漠不關心,他依舊望着,望着。
到底他在看哪裡?看什麼?她走近,說:“快要開始了。”
左城沒有反應,甚至連平日裡的敷衍都沒有。
到底在看哪裡?看什麼啊?
那雙沉沉的黑眸裡,映出了什麼呢?磅礴的大雨?消瘦的女孩?倔強的背影?被泥濘染地狼藉的黑色裙子?還是那張永遠淡漠絕情的臉?到底什麼纔是什麼的陪襯?他的眼裡清晰。
樓下,出租車呼嘯而過,江夏初脣抿得發白,樓上,左城眉間緊蹙一分。
怎生這樣清晰,甚至他能看清她的瑟瑟發抖。
“左城。”關盺喚了一句,她是極少這樣喚他的名字的,卻也是極喜歡這樣喚着。
她走近,臨窗一步的距離,演播廳外的臺長似乎焦急,頻頻與關盺打手勢。止步,只看得到窗對面的樓層,她又喚了一句:“左城。”
如果這時關盺沒有止步,如果她看到了他看到的,是不是遊戲會終止呢?只是這場戲沒有腳本,無法預知。
關盺的重複左城沒有發覺,只記着重複自己糾雜的心情:應該很冷吧……
六月的天微涼,六月的雨很冰。左城無法罔顧,轉身,舉步,錯過關盺,越過演播廳的玻璃門。
就那樣,左城走了,擦了關盺的肩,卻一刻爲停留的視線。
難道來不及嗎?說一句:我走了。
突然好冷啊,關盺環抱着自己的肩。
春雨下了,‘冬風’走了,演播廳外鬨鬧,演播廳內的死寂。
關盺覺得有些恍惚,似乎不真實,連回頭都忘了,只聽得耳邊臺長的碎碎念:“關盺,到底怎麼了?左大總裁怎麼走了。”
第一次,關盺覺得臺長大人聲音極度刺耳。
“是啊,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