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囚寵
那種花,開在夏初,有個很美的名字——罌粟。罌粟花的花期很短,開了不夠,十個輪迴的花季,夏初躲不過恣意的罌粟。
左城的城裡,蓋着一所銅雀樓,鎖着他的江夏初。城鎖夏初,一晃隔世。
轉眼,又是夏初,四月罌粟花開的季節,很冷很冷。
夜裡,月亮未滿,淡淡的杏黃覆了薄薄的一層。涼風吹皺了一池初夏的水,還有夢裡她的眉頭。
一滴淚滑下,溼了枕巾。琉璃燈下,女孩的臉蒼白,脣畔抿出妖嬈的血紅色。
人不醒,夢未散,枕邊亂了誰思緒?
房間裡的燈光昏暗,卻從來沒有暗過,因爲那個女孩害怕黑暗。
一方枕巾,她的身側是左城。月牙兒照射,牀上的人影,在顫抖着,她的身側一雙比這夜還黑的眸子睜開。
身側微微顫抖的女孩,左城伸手,環着她,溫言細語地哄着:“深夏,醒醒,深夏,別怕。”
江深夏的夢魘,持續了好幾日,醒了,又繼續,有時卻醒不了。
左城的手,永遠是涼涼的,摟着江深夏的肩膀,溫度滲進她的皮膚。長睫像打溼了的蝶翼,微微顫抖,再睜開,迷濛的眸子像極了迷路的小孩,那樣無助,害怕。她轉頭,看着身側的他,小聲試探着:“左城?”
剛纔那是夢,那現在呢?是真的?可是爲什麼卻更像夢呢?
他動作輕柔地拍着她的肩,聲音裡有專屬左城的蠱惑:“別怕,只是夢着了。”
眸光中,沒有半點惺忪,她是那樣清醒,可是卻覺得恍恍惚惚,她拽着他的衣袖:“左城,左城,是你對不對?”
這不是夢對不對?那剛纔那是什麼?也不是夢啊。到底她是誰?江深夏?是嗎?
左城吻了吻她蹙起的眉,清俊的臉龐不似平日的冷硬:“嗯,深夏,我在。”
夏初,我會一直都在,只要有你的地方。他心裡喚的名字是夏初,不是深夏啊,可是這是他的秘密,不能讓這個女孩知道呢。
原本抓着左城衣服的手,突然鬆了。左城,能不能不騙我,我已經清醒了……
清凌凌的聲音,在空曠的夜裡,迴盪着,她偎着他呢喃:“我剛纔做夢呢,我夢見我變成了夏初了,十一歲的夏初,十六歲的夏初,十七歲的夏初,每個模樣的夏初都有,夏初在笑,然後不一會兒,又哭了,哭得好傷心。”手拂着潮溼的枕頭,“看,枕頭都溼了,就好像哭的那個人真是我。”她看着他,一不小心淚又滑下。
她看見了,左城突然變黑的眸子,犀利的好像夜裡的鷹。
左城緊緊抱着她,嗓音忽而艱澀:“深夏,別說了。”
到底,她夢見了什麼?左城是那樣害怕,江深夏不要清醒,不管是夢着,還是醒着,都不要清醒。
她機械地一動不動,只是不停地喃着她的夢:“不,夏初她在哭,一直哭,下了好大的雨,她說她害怕,說她走丟了,回不來了,我們讓夏初回來好不好?”
然後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擡着眸子,那樣靜靜地看着她,眼神像中世紀的素描畫裡走出來的人,那樣空洞。
左城望着她的眉,她的脣,她的臉,唯獨不看她的眼,他說:“深夏,夏初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她好好的,所以,不要想她,忘了她好不好?”
江夏初不能回來,不能,那樣他纔可以留得住她。
眼光一冷,暗淡了,她面無表情地問:“你希望我忘了嗎?左城,你不希望我想起夏初嗎?不希望她回來嗎?”
突然,令人心滯的沉默了,久久,他纔開口,似蠱惑:“深夏,我是左城,是你最愛的左城,我會一直陪着你,所以別胡思亂想好不好?”
什麼都可以錯,什麼都可以忘記,或者記得,什麼都可以改變,只要記住她愛他,他只要這樣。
她突然冷笑:“是啊,你是深夏最愛的左城,你會一直陪着深夏對不對?”
她說深夏,而不是我。
須臾,他才點頭:“嗯。”
這一個須臾,左城在想,到底他是陪着她,還是江深夏,連自始至終清醒的他都開始模糊了。
她還是淺笑着,眸中覆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可是,深夏在天堂呢,你也要陪她嗎?”重重地,她推開他,“你不要夏初回來,你讓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左城,夏初回來了,我回來了。”
江夏初回來了,一個夢,她徹底清醒了,原來她不是江深夏,而是江夏初,她居然忘記了。
左城近乎不可置信:“深夏,你——”眸中星光一瞬隕落,散了所有流光溢彩。
“不,我不是深夏,我是夏初。”她冷笑,笑出了眼淚。
終於,她醒了,左城編織的夢醒了。
世上再也沒有愛着左城的江深夏了,只有恨着左城的江夏初。
江夏初是左城握在手裡的沙啊,這樣用力,用心,還是沒能握緊,她還是要推開他嗎?就算不能地老天荒,那也應該再長一點,一點就好了。
他還來不及愛她多一點,再多一點。
他還來不及告訴她,天台上的那株刺葵開花了。
他還來不及將客廳的窗簾換成她最愛的白色。
他還來不及讓她忘記匆匆過往,與他一起白頭。
……
原來有那麼多事都沒來得及做,她卻清醒了。
一點一點,她在後退,與他拉開觸手難及的距離。喉間似乎哽塞了什麼,難以發音,可是她卻停不下來,說出這般醜陋的事實:“深夏最愛左城了,可是,我不是深夏,左城,我是江夏初,夢裡的記憶都是我的,所以纔會那樣清晰,所以我纔會哭的。”一字一字,猝了冰冷,冷的徹骨,“我是江夏初,深夏死了,是你,是你抹掉了我的記憶,是你將我變成了她,因爲江夏初永遠不會愛你,但是江深夏不一樣,所以,你將我變成了她,對不對?。”他沉默,眸中暮靄沉沉,她卻大吼,逼視:“對不對?”
左城依舊不語,只是一雙比這星子還亮的眸子在一點一點暗淡。
他在不解釋,他在默認。
江夏初冷笑,笑出了眼淚。
江深夏——她的姐姐啊,早就埋葬在十二年前的夜裡了,左城卻可笑地讓她成了江深夏。
半年,一百八十三天,四千三百九十二小時,無數分分秒秒,左城都在騙她。
那時,她初醒。
他說:“你是深夏。”
她懵懂重複:“我是深夏。”
他說:“記得嗎?深夏愛誰?”
她想起來了:“深夏愛左城啊,最愛左城了。”
他說:“嗯,我是左城,我是你的左城。”
她笑了:“你是左城,左城,是你,我愛的你回來我身邊了。”
……
多麼可笑啊,她那樣傻,他卻那樣精明。
那樣可恥,居然偷了一個癔症病人的心。
癔症啊,那樣可怕的魔鬼,記不清自己是誰,會鎖住一些東西,錯亂一些東西。
江夏初回來了,帶着以前一模一樣的防備,厭惡回來了,左城伸出去的手收回,眉間陰翳,薄薄的脣線似乎在自我嘲弄:“你想起來了,我還以爲可以瞞一輩子呢?”
爲什麼沒有瞞一輩子呢?一定是他不夠努力。六年前,他那樣希望她的癔症好起來,可是現在他卻那樣痛恨她清醒了。
人,果然是貪心的。六年前,江夏初癔症變成了季謙成。六年後,江夏初再一次癔症,變成了江深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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