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倚牀榻上,手中繡針遊走,刺繡這東西,非得心無旁騖才行,稍有不慎,輕則絲線纏繞,重則刺破手指,也是常有的事兒。
我也算個初學者,曾經在現代嘗試繡過荷包,未從師學習,只是興致所在,陶冶情操。
重陽快到了,想着茱萸香味辛烈又屬藥材,前兩天着人繪了幾幅底樣,繡好做個香囊,戴着也可驅蚊蟲,況且刺繡是精細活兒,全身心投入,也就沒空再想其他了。
不理解那些不擅針線的人也愛繡鴛鴦,基本功不紮實挑戰高難度,大都只能像水鴨,何必?我看着手中的繡圖,微微一笑,凝了神繼續繡,這惟妙惟肖的木槿。
輕輕的腳步聲,輕輕的開口,彷彿怕驚着我似的。
“小姐,五爺來了,巧月送上了您寫的字條,五爺看過後輕嘆一聲便走了。”
早就料到的結果,我手上未停,頭也不擡隨口應了聲:“嗯,知道了。”小苔估計是怕我心情不好,也不多說,默默行了禮退下。
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冷靜呢,就如回答吃飯睡覺一般。可是爲何手被絲線勒出一道道淺痕?我定了定神,試着解開打的結,結果差點生生扯斷。我苦笑,放了針線,靠在牀欄上發呆。
“福晉,您睡了嗎?奴婢巧雲。”
“進來吧。”
“福晉,五爺今兒從咱們院出去後徑直回了書房,今晚宿在書房。”她邊說邊拿眼瞟我的臉色,這些丫頭們,怕我傷心嗎?思及此,又看看她認真卻還有些畏懼的表情,我不禁被逗笑,忍不住打趣道:“不是叫人落了樞麼,怎的連五爺宿在哪兒都知曉?”
她見我心情好轉,也不再顧慮,吐了吐舌頭:“福晉莫怪,巧月姐姐聰慧,料着怕是有其他事發生,事先便着人支會了高侍衛,奴婢可當真落了樞,後來高侍衛託書房的澄兒來報的信。”
“嗯,好了我知道了,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不罰你們,我不傷心,你們也不必擔心。”
“是。”
巧雲轉身退之時,我遲疑了許久,還是叫住了她:“去叫巧月來見我。”
不一會巧月就來了,見我神色舒緩,微笑拜道:“福晉吉祥。”
“快些省了那些虛禮吧,我的功臣,過來坐。”我指指牀邊的雕花小凳,玩笑道。
她也不拘泥,道了謝就坐下,等着我開口。
我微微笑看着她:“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一場夢,幾許愁。到處隨緣延歲月,終身安份度時光。”
她臉色慘白,我卻繼續微笑:“沒錯,這就是我寫給五爺的字條,三句詩。”
她垂了頭,再擡頭時神色已然如常,只是眼裡淚光閃爍:“福晉,奴婢不再幹擾您的想法,只是無論福晉做出什麼決定,奴婢永遠陪在福晉身邊。”
“傻丫頭,我可不是逼你抉擇,也不急讓你抉擇。五爺定然不會只有我與宛凝人,府上再添人也是遲早的事,你也可待多些福晉了再說也不遲。”
她頭搖作潑浪鼓,直直跪了下去:“奴婢跟定福晉了,絕不背叛,求福晉別趕奴婢走。奴婢從小在宮中長大,見多了勾心鬥角,福晉對奴婢的真心奴婢永遠不敢辜負,求福晉別趕奴婢走。”
我忙去扶起她:“傻丫頭,我趕你做甚麼,聰慧如你,我只怕求之不得呢,這不是想着你的才華,怕跟着我這不得寵的福晉屈了才嘛。”
“能有幸服侍福晉是奴婢的福分。”她目光切切,言辭鑿鑿。我也終於安了心,既然說通了,便非走即留,既然留下了,就不再有疑慮。
而她也向我坦白了之前耍的一些小心機。
應在我房裡的這幾日,他都宿在書房。書房裡確是有牀鋪的,以便阿哥不去任何福晉房裡或是“加班”處理公文時歇息所用。
我既想通,心裡也不再有芥蒂,反倒越發覺得他死板。我愛的人應該是豪爽,又不失細膩;不求驚天動地,但願轟轟烈烈的愛一場;不要求我們爲了愛放棄一些重要的東西,但至少我們會願意爲彼此付出,會爭取隨心而只愛對方一人。
他,確實與我想要的太不一樣了,那分明是沒有青春直接步入老年的戀愛嘛,也許只是我與他相處時間長了纔會生出些情愫的吧。忽然想起那片草原,那個人對我說天涯海角也帶我去,心裡有些難過。
“小姐,您想什麼呢?”
我順手把繡了一半的木槿遞給她:“丟了吧,不做香囊了。”
“小姐…”
“我沒事,只是覺得刺繡太不適合我了,還是趁早放棄的好。”我笑笑,五阿哥不來的這幾天,丫頭們事事敏感。
她也是笑笑:“那讓人再畫一幅繡圖,巧雲來繡好了,她的繡工可是府裡最好的呢。”
“也好,只是這繡圖也改改吧,改做草原、大漠。”
“是。”
午膳前,我站在窗前修剪那盆蔥蘭。入秋的陽光已不再灼熱,我和這盆蔥蘭一起沐浴陽光下,溫暖而閒適。
忽聽外面有些吵,伴隨着巧月大聲通報了聲五爺來了,門已被推開,然後又被關上,他厚重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轉身行禮:“爺吉祥。”
他不叫我起身,只將右手的一塊繡布伸到我面前:“這是你繡的?又是你叫人丟的?”
我自己站起來,回答:“是。”
“不做香囊了?”
“做,只是不自己繡了。”
“那你又叫人繡了什麼?”
繞了這麼大個圈子,他只想問這句吧。
我依舊聲音平平:“草原,大漠。”
他冷哼一聲,又從衣袋中拿出那張字條:“說什麼放下,只怕是因爲放不下某人罷!”
“您說什麼便是什麼。”我也是氣急,面上卻越是倔強地裝不在乎。
他呼吸急促了些,想來也是被我氣到了吧。
“心裡裝着誰又怎樣,你還是走不出五府。我平日讓着你,可是不代表我想要的就拿不到。”威脅?還是忍無可忍?我想放下,然後,興許還能回到從前好好相處,可是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是,這是您的地方,什麼都是您的,您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我低頭看地,心裡五味雜陳。
一時房裡安靜下來,靜得只能聽到我倆的呼吸聲。我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心裡撕裂般的扯着疼,卻不知爲何。不自覺地聽着他的呼吸漸漸趨於平緩,我知道,我們都冷靜了,該結束了。
他微乎其微地嘆一口氣,轉身離開:“我走了,你好好歇着。”
“爺不留下用膳麼?”這裡的一切都是他的,他若真想,我又怎麼可能將他拒於門外?
“不了。”他腳步微頓,還是沒有停下走了出去。
我又呆呆地站了許久,嘴邊甜腥味道,拿帕子輕拭,一片鮮紅。嘶,疼。
我不想在他面前認輸,只默默咬緊了內脣,失了力度,反倒疼了自己,齜牙咧嘴擠出一絲苦笑。
“哎呀小姐,您這是…”巧月見我不語,朝小苔使了個眼色,兩人不再作聲輕輕替我梳理,清理傷口。
午膳不想吃,到了晚膳還是沒胃口,時間怎麼過這麼快,才一會兒又該吃晚飯了…
“福晉,這是五爺特意吩咐讓你吃的烏雞燉人蔘湯,您不想吃好歹也喝點湯啊。”
我朝巧月笑笑示意她安心,端過來喝了起來,味道很鮮,而且是滋補良品。我想着是不想讓丫頭們跟着操心,而實際上,又有幾分是因爲他?
原來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罷了,明明很想和好的,明明是真的很想見他。
“福晉,別怪奴婢多嘴一句,奴婢打小跟着五爺,您來之前,從未見過五爺這樣情緒化,似乎永遠都是淡然微笑。”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已經這樣了,他對我特殊又如何?只對我生氣,也算得了喜麼?”
她嘆一口氣:“福晉,要不您低個頭吧,五爺脾氣好,肯定不會再計較的。”
認錯?那不就更加讓他堅信我確實喜歡烏默克了麼?而他既然堅信他看到的,對我沒有一點信任,那我解釋了又如何?爲了一份不堅定的愛就將自己拉入深淵,那我寧願忍受現在的劇痛快刀斬亂麻。
這之後他又好久沒來了,對外宣稱我身體不適,免了許多規矩,還不讓人來打擾,讓我清靜了不少,世外桃源一般,還是挺感激的。只是同在一府,卻是近一月未見。
重陽佳節,未參與登高等活動,我卻是出去與他們共用了午膳。時隔多日,我們都釋然了不少,再次見面,禮節性得微笑,彷彿一切如常,還真有相敬如賓的意味,而宛凝自然又是與我一陣寒暄。
香囊繡好了,大漠草原,內置茱萸粉。可我還是沒有戴着它過來,沒有原因。
節日後我依舊稱病,外頭各種傳言,我偶有聽聞也只是一笑而過,不多時又被他壓了下去。
我漸漸習慣這樣的生活,難得這阿哥府內還有一片完全屬於我的地方。
又是多日,我正挑着冬裝披肩的花樣顏色,小苔來報,五阿哥來了,在門外候着。忽然想起上次他來,可以算闖入了,可是他說的在理,這本就是他的地盤,什麼都該他說了算。這次竟然先叫人來通報,倒像我比他職位還高似的。我笑笑,起身親自去迎他進來。
開門的剎那,強烈的不祥感襲來。門外的他手持一封信,臉上悲情難掩,張了張嘴,欲語還休。
進了門,他擯退衆人,反手關了門:“瀟洛,這件事,你聽完冷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