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病過後的第三天, 青仁堂堂主回來了,是個容光煥發的女人,青春不再, 活力猶存。見葉楠楓回來她十分高興, 我也趁機好好表現, 費盡心思逗她開心, 效果也還挺不錯。
葉楠楓知道我心裡那點盤算,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我去了,我找準機會就去跟堂主說了程婧文的事。
我病情特殊沒有根治的辦法,求她把程婧文借我一段時間, 去辦完事一定把程婧文完整送回來,說不定順帶還能把葉楠楓也給送還回來。
我半真半唬地請求, 她眯着眼噙着笑也就半真半假地應了。
師父收到了薊州來信, 魏軒說林雪快成親了, 我們次日便動身,直接去安徽。
有了程婧文同行, 我心裡舒坦很多,這次又是去給林雪賀喜,奔波了整天未覺疲累,只有“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興奮。
“老闆,要兩間上房, 再來些好酒好菜送屋裡去。”我跟老闆說完, 挽着程婧文的胳膊, 衝她嬉笑道:“你看看還需要什麼, 師父有的是錢, 吃不窮他。”
她也笑:“好呀,我都沒怎麼出來過, 外面的美食我可垂涎好久了。”
夜裡有她照顧,我舒服了很多,雖然平時自己已經習慣,而且師父小彥也多有照料,可畢竟不像胤祺那麼親密無間,更比不上一個細心的女子照顧得周到。
熄了燈躺在牀上,我雖看不見,還是睜着眼望着屋頂,問道:“婧文,說實話,這樣做你是不是心裡多少有些不舒坦?”
她恩了一聲,說:“正想找機會跟你說,我決定到了安徽就告訴他。”
“到薊州再告訴他也不遲。”我說着,心裡也沒底,不知道他知道我們合夥騙他後會是什麼樣,會不會特別生氣,會不會弄巧成拙。
她卻是比我更坦然:“這事瞞不了,我也沒想過要瞞他,你也別太擔心,到時候就說是我執意讓你帶我出來的。”
“那可不行”我笑道,“本就是我的主意,再說,就算真是你執意,若他生氣追究,那也得往我身上推,要不然我倆都折了還達不成目的,豈不是賠大了。”
嬉笑聲中我和程婧文的關係日漸親密,而將她帶出來的計劃,還要追溯到十五號那個晚上。
我這病治不了我是清楚的,可能不能在發病時施針或是吃藥昏睡過去倒是沒有試過,我確定了程婧文的心意後就像她坦白了我的病是遭天譴,也告訴了她我和胤祺的過往。
算着時辰喝了藥,藥性發作會剛好在我發病前一會,她也準備好了針,儘量做好雙重保障。
故事太長,我本打算只大致講講的,可遇上好玩的溫暖的感動的生氣的,總忍不住細細道來,我講得開心,她也樂得聽,不知不覺已到了晚上。
“這藥果然有用,好睏。”我掀開沉重的眼皮,看她仍面帶笑意守在牀邊,心下安定,撐着說完最後一句話,便沉沉睡去。
刺痛直扎心窩!這熟悉的痛感在第一下就使我渾身一顫,睡意全無。
睜開眼看到程婧文凝重着急的表情,我硬生生忍下了已到喉嚨的尖叫,使勁咬牙。
“疼得厲害就叫出來吧,我馬上來行鍼試試。”她手上動作不停,將我身體擺正,一下拿出好幾根針,“儘量別動,組合穴位,我要同時施針。”
我點點頭,只覺牙咯得生疼,可我不能喊,要將她帶出去,必須裝作她能治我的病,葉楠楓現在應該就在外面,不能叫出聲。
胸口的陣痛已經淹沒了針紮在身上的疼,遲遲無法入眠,她只能蒼白着臉收針。這樣的結果我早就猜到了,畢竟我所受的是天譴。
我掙扎着抓住她的手,放在我疼痛難忍的地方,咧開嘴笑道:“你知,知道嗎,雖然這外面,很,很痛,裡面卻很暖。”她握緊我的手,很堅定地點頭。
“一想到我用……這麼一點代價換了……我和他……美好的天年,我就……覺得自己賺大了…哈…”
她吸了吸鼻子:“對,你說的對。”
我疼得止不住眼淚外涌,又不忍看她自責又無助的眼神,怎麼能怪她,她是神醫卻終究不是神。我攥緊了她的手,任胸腔的疼痛攪動淚水翻涌:“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見到他了,我真的好想他,想看看他好不好,想告訴他我很好……”
她不斷幫我拭淚:“會的,你會見到他的,你們很快就能團聚了。”
“再也不分開……”疼痛感漸弱,渾身軟弱,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我還迷糊呢喃着。
“對,再也不分開!”
我心滿意足擡了擡嘴角,被睡意淹沒。
半月後我們到了安徽,去找林霜林雪的前一夜我找小彥聊了下,問他今後的打算,他略感憂傷,說很想繼續跟着我和葉楠楓待在雅趣閣,可是雪姨即將出閣,母親林霜日益年邁他又不放心。
我問:“你覺得你的教書先生嶽斌如何?”
他面露難色:“嶽先生的爲人自然不用說,平時對我們母子也甚是關照,可是,可是他當年與我爹一同成爲秀才,娘見了他難免會想起傷心事吧,您也知道母親還故意疏遠過他。我想如果不是因爲我那時年幼母親深明大義覺得成才必須讀書,她大概永遠都不想再見那些秀才故人了吧。”
“不考慮這些,你覺得嶽先生怎麼樣?”
他答:“如果能由他照顧母親,那是最好不過了。”
我笑:“那就夠了,也許你母親是因爲你父親而討厭過嶽先生,可因爲你他們重新有了交集。嶽先生本來就沒有錯,霜姐把一切都放下的時候,就該想通這點了。正因爲她疏遠他,才證明她是有了感情。我也覺得嶽斌不錯,德才兼備的秀才,父母早逝不用擔心對霜姐的偏見。”
他聽着有了希望,也開心起來:“真的可以嗎?可嶽先生多年未娶,會不會有其他原因?”
“他倆要是真成了還得感謝咱倆。”我神秘道:“嶽先生那我早打聽過了,他和你母親還有一段你都不知道的過往呢。”
林雪要嫁的是商戶人家的公子秦鈺,兩人本就情投意合,秦家父母也很欣賞自力更生的林氏姐妹,註定是樁好姻緣。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一向內斂的教書先生嶽斌,在林雪成親當晚當着衆人向她姐姐林霜表示了愛慕之情,想與她共度餘生。林霜諸多顧慮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擊敗,在衆人喝彩聲中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們的傑作,我和小彥相視而笑,感受着他們的幸福,許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
程婧文沒忍心打破這喜悅,在我們出發回薊州的路上纔跟葉楠楓坦白。
他真的生氣了,他沒有大吼大叫地質問,他憤怒的不可置信的眼神盯得我們不敢與他對視,流露出的失望讓我們心驚。
耍賴,討好,道歉……我們硬着頭皮各種法子都試了,他還是晾了我們近半個月。
直到再次發病那天,我知道他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卑鄙得利用了他這一點,發病時讓程婧文扶着我去找他。
我疼得渾身抽搐直冒冷汗根本沒有走路的力氣,幾乎整個人壓在程婧文身上,瘦弱的她也是一聲不吭將我穩穩撐住,小心翼翼一步步走過去。
他果然受不了我這樣,雖還在生氣,還是趕緊讓我進了屋,還把牀讓給了我。
我忍着痛:“師父你別生氣了好嗎?”
他冷哼一聲:“這是要用苦肉計?自認爲很瞭解我?我看我就是太信任你們纔會被你們玩弄。”
我急着辯解,卻被一陣刺痛打斷,程婧文站了出來:“不怪她,師兄你要生氣衝我一個人來,瀟洛是無辜的。”
我掙扎着說出一個不字,又疼得叫起來,他們都擔心地看過來,見我平復了才舒了口氣。
“既然是兩個人一起幹的,誰的主意又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們敢幹敢承認,可是”葉楠楓頓了頓,問道,“爲什麼?”
“因爲我喜歡你。”我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出口,葉楠楓和我一樣,愣愣地看着她。
豁出去一般,我看見程婧文垂在袖口的手攥緊了拳頭,她重複道:“師兄,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瀟洛只是爲了完成我的心願,讓我有機會說出來纔會和我一起騙你,對不起,如果你想讓我回青仁堂去,我明天就回去。”
“不!”我叫道,拽住葉楠楓的衣角:“不!”
他斜我一眼,又掃過她的臉,最後望向別處:“都已經到了這裡,就先去薊州吧。”
儘管後來幾天他們之間氣氛怪怪的,我還是高興得很,已經賣出一大步了,之後的進展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回到薊州,不知爲何我有點心神不定,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焦躁難忍,說不出的難受。
他們察覺不對勁前來詢問,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問道:“額娘沒事吧?”
葉楠楓答道:“閣中一切安好,有什麼事魏軒會及時通知我們的,路程不遠了,大概午後就能到,不用擔心。”
“那,他呢?”我幾乎是顫抖着問出這句話。我試圖通過不去過問不瞭解胤祺的消息來忘卻時間過得有多慢,葉楠楓似乎也知道我所想的,這些日子我不問他就不說,我突然沒來由的心悸,除了我身邊的這些人,除了額娘,就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