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服毒未遂的, 照您的命令都看好了,那個射箭的單獨關着。”
“好。”我起身,說道:“午膳後你跟我去一趟。”
“那地方不適合……”
我打斷他:“沒什麼不合適的, 王爺傷未愈, 一切我來處理。”
“還有一事。”他說:“葉公子讓奴才轉告您,
此事費了他不少寶貝, 要您親自雕的東西來補償。”
我微怔, 隨即笑出聲,心頭一暖,只有真心相待的朋友才能這樣設身處地體貼你。
我對他的虧欠, 無疑是對現在棘手狀況的雪上加霜。認識他以來,雖然嘴上功夫他從未讓我討到半點便宜, 實際上一直都在幫我, 這回沒有頭緒的事也全靠他, 他費了心血是真,卻還以這種方式減輕我的虧欠感。
一開門便有一陣塵埃腐朽的味道嗆得我咳嗽, 昏暗潮溼的牢房,是胤祺唯一沒讓我來過的地方。
我接過鞭子,狠狠抽了每人一鞭,他們都咬着牙不喊痛,之前審了兩天, 一人服毒, 一人咬舌自盡, 剩下的這四人, 攔是攔下了, 卻都是緘口不言。
高旭押了射箭那人過來,我支走了其他衙役, 說道:“你們成功傷了目標,沒有出賣主子,服毒未遂被抓也受了刑。所以我會放你們離開京城,但你們要保證今後絕不回來再危害恆親王,否則我定將你們手刃。”
他們目光炯炯,透着問詢。
我說:“如果你們對主子是因爲把柄、報恩,那現在都兩清了,但你們若執意自己認爲漢人就是低人一等,那我是救了也白救。”
一人問:“爲什麼放了我們?”
一時間所以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想知道原因的不只他們,還有好幾次欲開口的高旭,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或許是骨子裡替因爲種族自我歧視的人感到悲哀,但我明白這並不是全部。
“也許是對自己愛的會患得患失,總想着多積點德我也許能在他身邊久一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看到他們錯愕的表情,我才恍然自己的失態,說道:“你們不過是受命於人,王爺心善,是非分明,纔會饒你們一次。”
出了牢房,高旭道:“奴才斗膽問一句,這事真是王爺的意思嗎?”
“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坦誠答道:“高旭,我能請求你幫我保密嗎,一個月就好,我想讓他安心恢復。”
他遲疑了下,應下了。我擡頭看廣闊的天,笑容釋然:“射箭的事你去安排吧,除了劉佳側妃和小阿哥格格,所有人務必到場。”
意料之中,宜妃將這事也全歸結到我身上,不由分說地一通罵,我倒也習慣了,只是怕她再趁胤祺昏迷害我,一句“他是爲救我險些喪命”頂回去,把她氣得夠嗆,卻也拿我沒轍。
回頭望翊坤宮的大門,對胤祺真情與權力慾望交織的宜妃,我不喜歡她,卻終究也是恨不起來。
即便她從胤祺的出生起就開始算計,還會因爲他差點毀容與皇位失之交臂失望難掩,也曾因爲我阻了他們的計劃不顧及胤祺感受也要除掉我……可我仍然相信,名利背後,她對胤祺還是留有親情的。
這些天胤祺不用上朝,府上所有福晉輪流照顧着,府上大大小小事務全由我一人扛着,僅這些天到的補品來探望胤祺的人員已經忙得我焦頭爛額。
詩蕊這個人才是指望不上,也就宛凝能幫着分擔點。終於熬過了這些天,除了胤禟時不時下了朝會過來,幾乎已經沒什麼人前來了,所以我把這事定在今日辰時。
高旭將弓弩奉上,周圍鴉雀無聲,我接過,掃視畏怯的衆人,揚聲道:“之所以讓大家前來看這麼殘忍的場景,就是要告訴各位,我雖不是威嚴強勢的人,可若觸碰我的底線,傷及我在乎的,不說加倍,我必定會還回去。大家都是恆親王府的人,王府和王爺都由我們共同守護!”
詩蕊強裝鎮定跟着叫好,我卻捕捉到了她身邊丫鬟被我那句“還回去”嚇得一抖,沒錯,我這話確實有殺雞儆猴旁敲側擊的成分。
我深吸氣定了神,瞄準,拉弓。
一想起那日胤祺中箭正是因爲眼前這人,我就恨不得直接將他射殺。可我的良知,和瀟瀟說這場穿越也許會改變原有結局,唯有多積德可能贏回些我們的緣分,都讓我不能不理智。
那是除了胤祺受傷之外唯一讓我如此心慌無措的一段話。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胤祺沒有死,我也不能意氣用事將他射死,雖然難,但這是我自己選的既能任性一回又可以示威衆人的辦法。
“五嫂!”中氣十足的聲音,不用看也知是九爺胤禟。
馬一聲嘶鳴,噠噠的馬蹄聲戛然而止,馬穩穩停在我三步開外,雖已領略多次,我還是忍不住唏噓,若非古代禮節複雜,真想拜師胤禟學騎術!
我停了手上動作,此時應該剛下朝不久,他這麼快趕過來,一定是快馬加鞭,大概是專程爲了此事來的,那麼府上定有人漏了消息出去,是高旭倒還好,其他人……
我回神,問道:“九弟這麼匆忙前來,可是有急事?”
“嫂子,我與你一樣報仇心切,可這打打殺殺是男人的事,還是我來吧。”
“多謝九弟好意,不過王爺的事,我還是想親自動手。”
他有些驚訝,朝我一抱拳,退後幾步,跳下了馬背。
放佛又回到胤祺教我的時候,那時我對他的感情還只是懵懂,他在背後手把手教我挽弓搭箭,總會讓我心猿意馬。
想着他我緊張的心平靜下來,箭穩穩射出。
我早安排好了人將那人直接送往府外就醫,順便留了九弟用午膳。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笑道:“五嫂好箭法。”明明是讚賞的話,卻聽得我沒來由地一驚。
胤禟是個重義氣的人,我請他幫忙隱瞞這事時並不怎麼擔心,誰知他忽然正經道:“我明白嫂子你爲五哥着想,可是看嫂子你箭術了得,莫非是故意不想要那人性命?”
果然被他識破了,再掩飾也只能是更明顯地欲蓋彌彰,我故作坦蕩:“是,我就是要把他射傷王爺的那箭還給他,是生是死我管不着。”
“話雖如此,可那些人來者不善,死不足惜,留着後患無窮,還是趁早了結了好。”
我忙口上跟着附和打消了他的疑慮,那人我是交送給師父幫忙找的大夫,應該不會有事。
大家都在的時候,有丫鬟端了胤祺的藥來,我實在是不太想在衆人注視下去喂藥,遲遲不作聲,任由丫鬟上前服侍。
宛凝站在我旁邊不好使眼神,結果詩蕊自告奮勇了。雖不喜是她,可好歹有個人頂上了,正舒口氣看到胤祺幽深的眼光嚇得我被口水嗆得一聲巨咳,無辜的詩蕊被我咳得身形一頓,險些灑了藥。
宛凝上前來幫我拍背,我轉身掩嘴順便暗示她,於是她不負衆望地去接詩蕊手中的藥:“妹妹小心,還是我來吧。”
最終的結果還是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扛不住胤祺的目光,極不情願對上時,他幽深轉爲了嚴肅,皺起了眉,眼看就要大事不妙,我及時補救,大喝一句:“放着我來!”
於是乎,我在他意味深長的笑容中彆扭地喂藥,看他得瑟的樣子,我心生一計。
我背對着衆人朝他拋起了媚眼,用蘇得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調調說道:“王爺,您慢着點兒,小心燙,臣妾會心疼的。”
不出所料他僵住的臉色漸漸扭曲,最後終於忍不住輕咳兩聲,故作鎮定地叫他們都出去,我已然笑得直不起身。
好玩只是一時的,支吾半天沒敢說出救母計劃,還得罪了詩蕊,這可真算件黴事。
再三確認了弘晊有認知能力,會做到“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後,晚上我不請自來去找了詩蕊。
詩蕊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帶着弘晊去見她,見到了也以爲我是來威脅或者示威的她聽到我說想把弘晊還給她後着實嚇了一跳。
“我沒有任何陰謀,我也特別希望弘晊的生母不是你,是我或者是宛凝都好,可沒辦法這是改變不了的,所以你不用太感謝我,這個決定全都是爲了弘晊。”我毫不留情面的開場白,是設計已久的。
我如果滿口的爲了她或是想要交好之類的理由,生性多疑的她一定覺得我是爲了預謀已久的陰謀。
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我接着一頓煽情:“晊兒聰明沉穩善良,我能給他所有的愛,卻改變不了你纔是他生母他血親的事實,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智慧,可我希望你不要教他像你一樣用錯地方。”
詩蕊的臉色被我說得陣陣白,卻一直沒有反駁,想來是真聽進去了。
“晊兒是個好孩子,值得所有人真心去愛他,不缺少親生母親的關懷才能算圓滿,我希望他快樂,我願意賭博一樣信你這個不可信之人一次,畢竟他是你親兒子。”
對於她的全程沉默我有點拿捏不定她的意思,也有些泄氣,按計劃她至少應該跟我說聲謝謝的,這樣的結果我倒真像是一場結果未知的賭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