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 婧文和額娘走了,師父進京,我回了王府, 戌刻, 皇上駕崩, 傳位四皇子, 一日鉅變莫過於此。
雍正帶着護衛軍將康熙的遺體運回京的同時, 派人來封鎖了各皇子府,京城的衆皇子原本被傳召去了暢春園,如今回府歇不過半日, 就將進宮守靈。
胤祺身在東陵,收到消息趕回來最快怕也得要晚上才能到, 宛凝臥病在牀, 詩蕊似乎將胤祺這些不順遭遇算在了我頭上, 對我態度極爲冷淡,還一回來就開門見山說到我救母那日, 是她派小玫去替我打掩護,算是還了我替她要回弘晊的人情。
我本就諸事不順,時間緊迫來不及解釋,她根本不知其中緣由,卻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指責我。“難道我在外流浪多年是爲了玩樂?你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聲討我!”我拍案而起, 走到她面前怒道。
“啪”的一聲, 打得我一個趔趄, 臉上火辣辣得疼我都顧不上反應, 腦子一片空白, 我不可置信得瞪着她,她也不甘示弱跟我對瞪, 微微顫抖着,眼裡臉上怒氣難掩。
分明是我在理,怎麼她反倒比我還激動?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擠出一句話:“王爺真是錯愛了你,你根本就不配!”
她說罷便要走,我快步上前攔住她去處,厲聲道:“配不配都輪不到你來評論,你到底有什麼不滿索性一次說清楚,我最煩被人誤會妄言置評!”
“呵”她冷笑一聲“你我無半分情誼,我能對你有什麼不滿?我只是替王爺心寒,如今王爺可還有半分從前的模樣?這每一點變化背後又是多少無奈與心酸!不關乎百姓的公務要故意辦得不好,關乎百姓的,被人威脅着不能辦好,額孃的埋怨,先皇的疏遠,從馳騁沙場的少將如今只爲瑣事奔忙,心裡得多苦!這十年塗添多少白髮!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他心心念唸的你!在背後使絆子,主動將把柄交與政敵,說你吃裡扒外不過分吧?”
她所說的胤祺的苦就像刺一般一下一下扎着我的心,本就無法解釋,我現在也根本無心解釋,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垂眼望着地面。
“王妃,不好了!”巧月人還未到聲先傳來。
我和詩蕊一同擡頭望去,巧月喘着氣急道:“宮中派人來報皇上讓您即刻進宮!”
“該來的還是來了。”我喃喃道。巧月顯然沒我這麼冷靜,急得快要哭出來:“您一回府皇上就知道了,王爺還沒趕回來,這可怎麼辦呀。”
我心裡盤算着,胤祺收到消息就在趕路,我回府時間緊迫並沒有通知他,如今來看雍正這皇位真有可能來得不光彩,這時讓我入宮,生死未知,萬一有意外,不能讓他以卵擊石爲我報仇,看來得改一改計劃了。
我交代巧月:“派人給師父傳信,胤祺入京時不要告訴他我回來的事,宛凝那邊也是,之前的計劃都取消。還有你們,就當我沒有回來過,一個字也不許跟王爺提。”
“可是……”
我打斷她:“沒時間可是了,按我說得做,快去。”她出去後我看了看尚在思索的詩蕊,說道:“你說得對,我傷他很深,這次入宮我若是回不來,還不如不讓他知道我回來過,只當我是不守信用的負心人,恨一陣便忘了,萬不可與新皇做對,你是聰明人,該知我現在做的決定是真正爲他好的,丫頭們若是衝動,你就攔着些。”
她不答話,我便不再等,她爲胤祺的苦打我,說明依舊是對他有情的,我將事情說清,其中利害分明,她定會選對胤祺好的而爲。
下了車有公公接應,帶我穿過幾個不知名的側門,來到了一座宮中。
“恆親王妃,請吧,皇上在裡面等您。”那公公在門口頓住腳步,尖着聲音對我道。
我進了屋,裡面挺暗,卻沒點燈,從窗戶透出幾絲微光,有些朦朧,雍正背身負手立在窗前。
我跪下去,恭恭敬敬行了禮。
“平身。”他沒有轉過來,聲音平平沒有一絲溫度說道:“弟妹果真神機妙算,當初先皇待朕不及十四弟時,朕還以爲弟妹占卜有誤呢。”
這話裡有話的交流讓我有些緊張,生怕漏了一絲消息招來禍端。
“您皇袍加身是天意如此,我那時本就是泄漏天機,又豈敢妄言。”他故意提起十四比他得寵,大概是想試探我是否知道他得到這皇位的細節。我裝作渾然不知,試圖轉移重點:“泄漏天機我也是付出了代價的,皇上一諾千金,說到的也一定會做到的對吧?”
他幽深帶有寒意的目光看了我半晌,方道:“若無罪行可言,朕自然不會動老五。”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皇上擔心的那些事,他絕不會做!”彷彿不假思索能讓他更信上幾分,讓我更安心。
我跟着一位公公從另一個門出去,沒走幾步便聽見通傳聲道:“恆親王求見。”
我停住腳步,那公公也並不催促,只道:“請王妃切莫出聲。”想必雍正早有交代,並沒有想要阻止我聽。
這速度,竟是隻比我晚了一小會兒,他一定是提前收到的消息,加上康熙駕崩前突然暢春園任何消息都傳不出來,像是被封鎖了一般,我心裡有個呼聲越來越大:這是一場計劃好的篡位。
聽到胤祺行禮的聲音,我攥緊的拳頭滲出汗來。
去往翊坤宮途中我腦子裡還不斷迴旋着雍正的那話:作爲年長的臣弟,該爲他們做個表率。用我做威脅,讓胤祺首先歸順,對八爺黨羽和其他皇子的歸附確實有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康熙對十四的重望,對雍正的即位多是敢怒不敢言,誰也不願首個去表忠心,可一旦有人開了這個頭,他們便會跟着效仿,而萬一最終究責,無非只是控訴那第一個做的人。
胤祺雖然淡出了奪嫡之爭,到底曾經也是四王爺很強的競爭對手,性情溫厚在諸皇子間人緣也好,和八爺黨的老九又是親兄弟,來做這個第一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可是如果是那段沒有我的歷史,胤祺應該是最能不介入此類紛爭的,自在灑脫的人吧。
想起上次見宜妃,也是時隔十幾年,當時還覺驚訝,她竟似完全未老,而今又是十年,卻大不如前了,想來這十年她也是在煎熬中過來的,我雖心知不該將這些過錯加到自己身上,卻也還是生出幾分歉疚,以至於縱使她的話再重,我也恨不起來。
我就跪在她牀前,聽她各種諷刺侮辱,她這回也顯然是病的不輕,說兩句便要停下掩面咳嗽幾聲,蒼白的臉色因得知康熙駕崩更顯憔悴,聽梓心和她的對話,似乎還在發燒。
“額娘,臣妾扶您前去,請您別乘軟榻。”現在最是雍正找麻煩的時候,我明知現在歷史已迴歸正軌該順其發展,仍是忍不住勸道。
梓心頗有不滿,又礙着我的身份不敢發怒,說道:“王妃,娘娘病重無法行走,還請您理解。”
“你還跪在那做什麼?咳咳,先皇去了,本宮……本宮就連軟榻都坐不得了?”宜妃冷冷道,坐上軟榻,她有止不住地咳嗽,咳得整個身體都在發顫,眼神卻是直直望着前面,一手顫顫巍巍指着前方:“快……快送本宮去……乾清宮!”
作爲康熙最寵的妃子之一,她的痛和淚還是會有一部分是因爲他的離去吧。看宜妃拖着病體急切想要去乾清宮奔喪的樣子,我心裡堵得慌,嘆口氣跟了上去。
故意也好,找茬也罷,雍正拿此事大做文章,當衆訓斥,宜妃卻是冷哼一聲:“本宮現在還有什麼好怕的。”嘴上硬着,眼裡卻盡是淒涼。
我就在衆人面前,跪了下去,替宜妃攬錯,說着求皇上寬恕。
入冬的寒意順着膝蓋侵入我整個身體,漸漸帶走僅有的絲絲暖意,直到他滿意地進了殿。
正欲起身之時,余光中見胤祺首先跪了下去,帶頭請安:“請皇上節哀!”
衆人附和中,宜妃在侍女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來,虛弱地咳嗽着,諷刺地斜我一眼:“以爲本宮會感謝你?呵,真是丟臉。”
若說那日唯一讓我高興的,就是那丟臉的求情,把我們的無奈擺到明面上,任誰也無法再因此事非議胤祺。
雍正不會不明白,可他只是需要一個針對他政敵的理由,讓宜妃出宮來。
“王妃,奴婢多嘴一句,那宜妃娘娘根本沒看到過您的好,還不斷爲難您,您又何必親手做這些事。”巧月找到在小廚房忙活的我,抱怨道。
我將粥用食盒裝好,把巧月送到房間裡:“她是曾想害我,現在也不待見我,可且不說她是胤祺的額娘,她會招來皇上的如此痛恨,我也覺得愧疚,當年想着恨她總比恨一個有競爭力的皇子要好的多,爲了讓皇上對允祺的顧忌全消,我誇大了些,將意願心思謀劃都推在了她身上,我沒想到,皇上竟恨她到連太妃的身份都不給。好了,不多說了,我向你解釋清楚了,可以寬心了吧,你呀,都是要當母親的人了,別無端給自己找氣受。”
她羞赧地點了點頭:“是奴婢多心了,自打您離開這麼久回來,奴婢就一直挺敏感。”
我心中感動,輕拍她背安慰道:“傻丫頭,我怎會不知你心意,放心吧,以後再不會了。”
看她笑得像個孩子,我心中的陰霾也散去了些,打算給宜妃送去,巧月卻突然疑惑低語:“在府上您爲何也那般叫王爺,是有可疑的人嗎?”
“我不確定”我望向窗外飄飛的樹葉緩緩道,“額娘當時在宮中與九弟談話皇上都派人監聽,如今八爺餘黨也還有蠢蠢欲動的,謹慎些總是好的,唯有不讓他抓住把柄,纔可保得平安,過我想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