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就喊出來, 這刀傷加繩索磨傷,必須用酒清洗一下傷口。”佐沐格指揮壯漢將酒倒進碗裡,一面準備手中紗布, 一面向我道。
之前只顧着逃命還未察覺, 現在只覺骨頭都要散架了, 傷口就更是疼得我齜牙咧嘴。
想象着酒澆上去的痛, 我倒吸一口冷氣, 開始睜眼說瞎話:“給我個能咬的東西就行,你也看到了,雖不怎麼樣, 我畢竟還是練過武,這點小傷家常便飯, 用不着叫, 讓我咬個東西忍忍就好了。”
沒辦法, 聽了佐沐格的故事,我實在不忍再讓她覺得抱歉, 我說得輕鬆她心裡也好受些。
無巧不成書,佐沐格正是烏默客的妻子,她此番前來,是想看看烏默客真心對待一生的我這個知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原本覺得我不配, 幸好, 我回來了。
鑽心的痛!我咬着布包的牙都在打顫, 也愣是沒讓眼淚流出來, 在她望過來的時候強扯出一個笑。
她頗具讚賞地看了我一眼, 轉移了話題:“醉仙樓的老闆真是你舅舅?”
“瞎掰的,一般綁架不都爲劫財嗎, 那人確實認得胤祺和我,是當時扯謊最好不過的人選。”我聳肩道。
“直呼皇子名諱,看樣子懷疑你心中對默客有愛情是我多慮了。”她熟稔地纏着繃帶,笑道:“你這謊差點讓我的手下以爲自己綁錯了人,爲何不直接搬出五爺,震懾力不是更大?”
“我不能讓他因爲我有任何的危險。”
她的手一頓,悽然一笑再無言。
好一會兒她才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們送你回去,走吧。”
“等等。”我訕笑道:“我看不見了。”
我們共乘一騎,我將中毒的事告訴了她,她甚至比我還怒,直言要去殺了詩蕊,我越發覺得她可愛。
“都過去了,我已然能坦然面對了,現在即便晚上看不見也能靠聽力和方向感辨別來路了。只是不知未來如何,我想去看看烏默客。”
她沉默了會,道:“喀爾喀戰亂,聽聞京城是政局不穩定,你還是留在五爺身邊吧,默客葬的地方,只有我和長子袞臣知曉。”
“這個東西我們稱作特木爾·胡爾,只有車臣汗首領家人才有,這支你拿好。”她塞給我她召喚手下時吹的那個小東西:“默客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以後若有需要,去喀爾喀蒙古車臣汗部落吹這個,他們會幫你。”
我點點頭心下感動,握緊了這個小東西。
“停下!”我忽然出聲,佐沐格猛地一拉繮繩,馬嘶鳴一聲,踢了踢前腿便穩穩停下:“怎麼了?”
“我好像聽見胤祺的聲音,這是哪兒?”
“你確定?”她拉馬轉了一圈:“快到鬧市了,離你被我們帶走的地方不遠。”
剛剛那聲音我很確定,可是這會只剩嘈雜聲了,我急道:“你快幫我找找啊!”
“我不認識他啊。”她也急:“聽默客講了許多你的故事我才能認出你的。”
忽然腰間一緊,佐沐格在身後低語:“小心。”我便覺整個身子騰空而起,剛落地又是一轉,暈乎間感覺到她將我擋在身後。
“放開她!”
胤祺的聲音?!我攀住佐沐格的肩:“快住手,是他!”
“你就是胤祺?”她冷哼一聲:“大清的皇子都是不分敵我就動手的嗎?”
我解釋着誤會,伸手想去胤祺那裡。佐沐格嘴上那麼說,卻還是扶我朝胤祺走去,我輕扯她袖:“你消消氣。”
胤祺快兩步過來扶住我另一邊,聲音裡滿是冰冷:“但願是誤會,多有得罪。”又責問我道:“這怎麼回事,弄得一身傷!派去跟着你的人都甩了?本事見長啊。”
我見勢不對,哎呦一聲呼痛。他果然沒轍了,急切道:“哪裡痛?”
我借勢倚進他懷裡,終於可以心安地卸下所有強裝的堅強,半撒嬌半發泄地哭了出來:“哪裡都痛,王爺你彆氣,我知錯了再不敢了。”
他不由分說將佐沐格也帶回了府,原以爲他懂我,這大晚上了留宿他們,不想卻是來問訊的,支開我單獨面見佐沐格,幸好我早有準備。
打算藉着送茶點闖進去,卻發現他們的談話已接近尾聲,我便貼在門邊聽,胤祺恢復了平日和善的語氣,佐沐格好像也在說着自己也有錯,看樣子是照我的法子談妥了。
次日一早,我便託人去師父那裡拿了塊東西,臨別之際給了佐沐格。
那本是我拿師父不用的木料寫上去的,後來他卻幫我修了邊幅,做成了祈福牌,其中就有給烏默客的,雖然他已經用不上了,想到這心裡就堵得慌。
我把祈福牌交給佐沐格:“他是被什麼人傷的?”
胤祺過來扶了我的肩:“我會向皇阿瑪請願帶兵前去的。”
我一怔,他親自去?我發了瘋得想滅了傷烏默客的人,可更擔心胤祺的安危。
“我替可汗謝謝你們的好意。”佐沐格答得斬釘截鐵:“不過他的仇,我來報。”
馬背上她衣袂翻飛,這是個豪氣而堅強的女人。多年前烏默客目送我離開,多年後的今天,我目送佐沐格遠去。
“王妃,王爺在書房會客,這回來的是九貝子,大臣佟國維和阿靈阿。”
已經開始接見八爺的餘黨了嗎?我放下雕了一半的木雕人偶,不能搬出歷史阻止他,我必須採取行動。
裝過一次頭暈,故意劃上手那次他已經真生氣了,爲了斷了我那念想如今我的人在他議事時都不讓去通報。
“備車,進宮。”既然我的人通知不到他,就借他人之口好了。
巧月道:“王妃不可,王爺說過都會幫您擋過去的,況且您已多年沒有進宮,冒然前去恐有危險。”
“就算宜妃現在完全偏向詩蕊,我畢竟還是王爺正妃,又是在宮中,應該不會有事的,況且是詩蕊傳的宜妃的話讓我獨自進宮的。”要真有什麼事,她也脫不開關係。
我信胤祺一定會去停下議事去趕去延禧宮求情,因爲那晚佐沐格親口告訴我他的話:“我從小就是秉性平和之人,唯獨洛洛是我的衝動。”
這句我覺得世界上最動聽的話,卻要被我拿來利用他逼他,感覺這條路,只有捏着血淋淋的心不斷告訴自己我是在救他,才走得下去。
臨近宮門車還未停,外面傳來小衫的聲音:“王妃,前面是八福晉的車,看樣子是剛出來。”
我忙下了馬車,便見八福晉迎面走來,我走的這十年瀟瀟也是在胤祺的庇廕下稱病未曾出席宮中宴會,我與她倒真是十年未見了。
再找不到臉上那份稚嫩,她眉目見有了歷經世事的沉穩,春意涼風中略顯單薄的身板依舊是直挺,那骨子傲氣讓我熟悉。
她向我福了福身:“許久未見,恆親王妃病可好些了?”
我有些發愣,想起初見時單純明媚爲我出氣的她,又想起胤祺講的這些年她和八阿哥曲折的往事,心中滋味難言,她笑容依舊是記憶中那般坦蕩,言語卻生疏了。
我拉過她的手,有些冰涼:“男人的事我管不着,反正我只單純得喜歡那個處處維護我的昤初妹妹。”
“我也還是喜歡叫洛姐姐。”她笑道:“這是要去給宜妃娘娘請安?”
“嗯。”
她嘆道:“我方纔去見過了惠妃娘娘,她記掛着大哥又擔心貝勒爺,留我多坐了會,貝勒爺還未痊癒府上多事需要我,不便久留,就沒去給宜妃娘娘請安。所謂患難見真情,五哥九弟的恩貝勒爺和我定會銘記。”
踏上不同的馬車各自遠去,我有些心緒不寧,我不確定她是否知道我現在在宜妃面前也就是尊根本說不上話的泥菩薩,可胤祺告訴過我,他和宜妃都很後悔將九阿哥安排去支持八阿哥。
郭絡羅昤初究竟是對我揣着明白裝糊塗,還是真想借我的嘴向宜妃傳達什麼呢?
一連串問題讓我頭昏腦脹,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看什麼信什麼的小姑娘了,這些年爾虞我詐讓我對什麼都心存懷疑,由不得我不願如此。
聽聞小衫道快到延禧宮了,我忙斂了心神。
宜妃一反往常,我剛進殿她便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這次連開場的客套都省了,怕是少不了一番嚴辭問責。
她橫臥榻上,撥弄那雙保養極好的手,漫不經心道:“他塔拉瀟洛,你可知罪?”
“臣妾多年未來向額娘請安……”
“呵呵呵…”她笑得我毛骨悚然:“這些個無用的說辭有何用?本宮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我嚇得手腳冰涼,忙磕頭道:“額娘恕罪,臣妾不該躲在王爺庇護下爲所欲爲。”
“這話不錯,你果真是爲所欲爲,真是本宮的好兒媳。”她站起來,緩緩走下來:“本宮來幫你細數:無後爲一,如此不孝還要獨佔恩寵;
涉政爲二,你除了因着祖父功勞出身不錯,阿瑪幫不上什麼忙就算了,偏偏還要干預!其三,蔑視規矩,自己沒教養還影響老五也護你亂來!”
她走到我身邊,捏起我的下巴,一手尖銳的指甲在我臉上游走:“瞧瞧你這幅嘴臉,算不上傾國傾城嘛,到底用什麼法子魅惑了老五。”
“額娘恕罪,臣妾沒有…啊!”
狠狠的一巴掌,打得我暈頭轉向,左臉火辣辣得疼。
算好的時間已經過了,胤祺還沒來,我默默舔了舔嘴角的腥甜的血,只要能阻止他,挨板子我都能受,可是真的好希望他能快一點來找我。
“老五很喜歡你,就當是還他的情,你也不該再阻礙他了。”
還未待我理清她這話的意思,便聽她一字一頓道:“你不是病了多年了麼,這回就安靜地去吧。”
我大驚,她竟想置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