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我才戰慄着爬出被子, 這一次睜眼幾乎用盡我所有的勇氣,看見陽光的那一刻,我像是被抽光了氣力, 熱淚盈眶癱坐在陽光裡無聲地笑。
爲此胤祺終於下朝後親自過來了一趟, 卻被我拒之門外。
我不是鬧脾氣, 只是真的不知怎麼面對他。他應該也一樣, 只是事發突然纔會選擇來見我。再者, 聽了那晚他和葉楠楓的對話,我也不希望他是因爲我真的中毒才相信不是我要害弘升。
託人向他帶了話我想出府,他準了, 可我漫無目的無處可去。
特別後悔中毒那日沒有爬起來去見見葉楠楓,反正已經得罪胤祺了, 再添一項又能怎樣, 那很有可能是我們能見的最後一面了, 他應該已經帶着小苔去遠方了吧,我真是該衝動時不衝動。
晃悠着還是不由自主來到了木雕店, 可物是人非,我還要進去睹物思人嗎?徘徊了一陣,還是決定離開。
小苔,我最親愛的妹妹,總歸不能自私地留她一輩子,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只不過遲早的差別。有葉楠楓護着她一定會平安快樂的, 知道她一切都好, 我也不該守着自己的不捨難過。
行屍走肉般極不協調地走在喧囂的鬧市, 環顧身邊形形色色的人,車馬喧闐卻融不進我, 感覺自己像是被時光拋棄的人,只能孤獨地遊蕩。
忽然手臂被人一抓,將我拽進了一個僻靜的巷子,驚呼聲被一個寬大的手掌壓在喉嚨裡,我心要跳出嗓子眼,這古代也有綁架嗎?!
他似乎要將我轉過去,我驚魂未定閉緊了眼,在他放開我嘴的那一刻極快道:“饒命!我沒看見你的臉,錢都在錢袋裡,你拿了錢就快走吧,絕對不打擊報復!”
沉默了幾秒,回答我的是一陣爆笑。
我一頭霧水地睜開眼,就看到小廝打扮的葉楠楓在我面前笑得直不起身。
真想一拖鞋拍死他。
我認識的那個紳士形象高冷氣質的葉楠楓,一定不是眼前這個人。-_-|||
午時將近,我們找了家酒樓邊吃邊聊。
剛坐下我就亟不可待問道:“你怎麼還在這?小苔呢?”
他氣定神閒地倒了兩杯酒,遞給我一杯:“放心吧,小苔已經和葉楠楓安全地回了成都老家。”
我將杯中重重落在桌上:“葉…唔…”
他用一塊棗泥酥堵了我的嘴:“聞名京城的木雕師葉楠楓已經跟你妹妹小苔一起離開了京城,我現在是店裡新來的一夥計,至於稱呼,你原來怎麼叫現在還怎麼叫,幾日不見你這丫頭沒大沒小的氣焰倒是見長啊。”
我訕訕吐了吐舌:“師父自己賣關子打啞謎還怪起我來了,不過話說回來,您舍了名利爲何還留在京城?”
我問話時他正欲盛湯,聞言猝不及防拿湯匙敲了下我的頭:“再問這不經思考的問題,還得捱打。”
我吃痛,委屈地揉着腦袋瞪他,他絲毫不受影響,依舊雲淡風輕地盛湯:“徒弟身處險境,爲師怎能一走了之。”
我怔了怔,心裡說不出的溫暖:“師父,你那天去府上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知道我的身份還這麼幫我,我很感動,本來以爲你說讓我來找你的話實現不了,沒想到你真的還在。我現在心裡特別踏實,像是找到了依靠,師父你一直是我的後盾。”
見他手突然伸過來我下意識又是一躲,他輕笑一聲,我才發現停滯在空中原來是要與我乾杯,我不情願與他碰了一杯:“真快要被你打傻了。”
“以後不能再去房頂喝酒了,你怎麼補償我?”
我賊兮兮笑答:“我請你去我府上的房頂上喝,貝勒爺的書房怎麼樣?”
後來談及中毒整個氣氛就不輕鬆了,事情經過我不想講他也就不問,替我把了脈,他問了我近況,想了想,還是實話告訴他了:我晚上看東西極爲模糊。
他給了我一盒藥丸,讓我按時服用先試試看,有事及時找他,沒事的話我們約好了定期見面。
與師父見面後我恢復了些元氣,府上令人抑鬱的現在也沒變,索性瘋狂一次大醉一場,讓所有興奮與鬱結都化爲烏有,爛醉到一概不知,好好睡一覺,便抱着一罈酒上了房頂。
喝迷糊了便忘了我把胤祺教我的上房功夫練得了得,下來卻一直怕,他也就一直抱我下來,所以我到現在還是不會。
天色漸晚,我眼前越來越模糊,涼風吹得我清醒了些,頭暈又不能清楚視物,我抓着琉璃瓦不敢動彈,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趕緊下去。
然而我的人都不擅武,找高旭必然會驚動胤祺,無奈之下只得派人去請胤祺,這照面是非打不可了。
同原來很多次一樣,他將我抱下來,穩穩落到地上。我藉着酒勁倚在他身上,一手去虛空尋找房門,我已經近乎失明瞭。
他果然以爲我醉了,道了句:“都下去吧。”緩緩將我扶到門邊,我將重心倚在門上,順勢推開了他:“我到了,多謝貝勒爺,您趕緊回去吧,不送。”說罷不等他回答,進屋摸索着關了門。
一聲長嘆,腳步聲漸遠。
我虛脫一般坐在地上,捂着臉抽泣。多久沒這麼近距離相處了,我心裡發瘋似得想見他,他在我面前我卻只能爲了掩飾看不見而推開他。
據說他最近公務繁忙又時常忙到很晚,再加上前些日子府裡發生這麼多事,我不想他再因爲我更辛苦。
我想通了,他一心想走他要走的路,一定要保詩蕊的話,自欺欺人將那事認爲是沁珠所爲他自己心裡會輕鬆些,我硬生生將事實戳穿反倒兩敗俱傷。胤祺知道了我的情況也許會走不下去會崩潰,師父已經在想辦法了,有辦法最好,師父都沒辦法的話,我就更不該讓他知道了。
若真有那時候,我就真去做點壞事讓他恨我的時候離開,我走的時候他恨我,我就安心了。
這晚夢到的他塔拉瀟洛情緒有些低沉,她說現代畢竟科技發達,見識也廣,有人知道了我戴的那玉佛的奧秘。
仔細回想,好像我和她在南巡期間第一次交換回去,就是因爲這玉佛裂了個小縫。
她說玉佛自己裂開我們無能爲力,可我自己弄碎也會有效的。
她說太累了就回來吧,活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裡不會那麼痛苦。
可是我捨不得,即便這麼辛苦,也捨不得放手。
那就好好過吧。
師父的藥看樣子並沒什麼作用,不過好在除了這一點我好像也沒有別的病症。平日裡我又開始了木雕,倒也挺好混日子。
這個年過得格外無趣,巧月最近挑春裝的花紋圖案倒是不錯。等到大地回春,生意遍萬物之時,我也該煥然一新了,時間是治癒傷口最好的良藥,這麼久了,不該再停滯不前了,人要往前看,師父新教的。
我和胤祺的關係也漸漸緩和,我明白他想故意疏遠我,我沒有阻止他的辦法,便也不再強求,順其自然,倒有了點舉案齊眉的意味。
只是他每次該到我房裡的日子,我都提前睡特別早,他也默契十足,每回都來很晚,輕的好幾次我都沒醒。
有巧雲照顧着我額娘,給我多了些時間,而且現在素丹也沒再找她麻煩了,小苔前些日子來信也已經安定下來了,唯獨留在我身邊的巧月,經過去年那麼一鬧,她和高旭的事又不知何時是個頭了。
她和高旭有這層關係,我隨口問道:“我眼睛的事,貝勒爺知道了嗎?”
她停下手中的活:“您吩咐過的得瞞着的,雖然奴婢覺得您應該告訴貝勒爺。”
我點頭笑道:“他不問就不說,若是問起,就不必瞞着了。”
我的木雕已經有模有樣了,心情隨之大好,巧月在眼前彳亍了好一會,一本正經道:“福晉,奴婢要告訴您一件事,您得先停會兒。”
是什麼會讓我驚訝的事?我小心翼翼磨了磨那紋路,放下木雕:“得,什麼大事說來聽聽。”
“高旭說貝勒爺知道您眼睛的事了,不是我告密的。”看她一臉堅定的樣,我忍俊不禁。
見我有了笑意,她繼續道:“就是那晚,有貓叫的那晚。”
我記得那晚,那時候我已經開始面對眼睛的現狀,每晚打發她們睡下後,讓巧月帶我到院裡空曠的位置,屏氣凝神地感受一番,練習指認方向。
那日隨手一指,還沒來得急說那是什麼方向,便聽那邊暗處有東西掉落的聲音。
“誰在那?”巧月擋在我身前喝到。
“喵。”
巧月鬆了一口氣:“沒事,是貓。福晉您怎麼了?”
我喃喃:“果然是太想他了嗎,竟連這貓叫都聽着像他的聲音。”
原來那晚並不是我的錯覺。
可他爲何沒讓我知道呢?
回憶起來,當時巧月好像勸我不要再瞞着他來着,我說了什麼?
“如果我留在這隻能讓他更辛苦,那倒真不如聽她的回我來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