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的府邸還是第一次來, 來不及細瞧這鼎鼎大名雍和宮的前身,只覺這偌大的院子,卻沒太多花草裝飾, 簡單大氣。
下了車便有小丫頭徑直領我們去女眷的屋子, 我們到的時候裡面已經聊開了。
“瀟洛妹妹可算是到了, 快裡面坐, 這是詩蕊妹妹吧?”那拉福晉招呼我們進屋, 又是一圈行禮繁雜的問候。
過去只我一人,禮節性應兩聲便可以低調自個兒發呆或是埋頭美食了,今兒帶了詩蕊, 又被問了個遍。
我答得沒幾句,她自己倒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得體端莊, 儼然有蓋過我這個嫡福晉風采的勢頭, 我不在乎,卻不斷有意味深長的眼光飄來。
這一桌, 閒聊的,看戲的,人人都笑談,眼裡卻都是是漠然。
“五嫂,回神了, 莫不是這會兒不見就想五哥了。”我應聲望向斜對面, 那個一身藍衣, 似乎天生帶着傲氣, 此時正噙一絲狡黠的笑向我舉杯的年輕女子, 正是去年剛過門的八福晉昤初。
身邊輕笑聲起,衆人注意力似乎從詩蕊那轉移到我身上。我這才意識到她大概是想幫我。
端起杯子向她示意:“八弟妹可別打趣我, 昨夜看到個好故事睡晚了今兒精神不好,是我不是,自請罰酒。”說罷先乾爲敬。
她見我挑開了話題也沒再多說什麼,剛剛看戲的也都三倆結對聊了起來。
一席對話讓詩蕊變了臉色,就這麼介意搶風頭?
宴畢一行人去逛園子。
餐桌上還能自顧自飽餐一頓,逛園子卻是要雲集聊天了,對於這羣各懷心思的女人我實在是隻想逃避。
初春的夜來得早,今夜又是上元燈會,府上燈火通明,閃爍迷人眼,他們消失在夜色裡的那刻我的心並沒有輕鬆多少。
遺世獨立一般,無盡的孤獨感席捲而來,我好像從來都沒融入過這裡,想爸媽,想四姐,想見胤祺。
我去找他時迷了路。
不熟悉的院子,帶路的小丫頭也被我支去了別處。
“五弟妹?”低沉而清冷的聲音,冷不丁嚇了我一跳,轉身對上一雙深邃陰沉的眸子:“四爺吉祥。”
他擡了擡手示意我起身:“五弟妹怎麼獨自在此?”
剛見到我時他也只是抿脣一絲笑意,現在他的眼掃過我周圍,整張臉已經冷了下來,周身帶着厚重的壓迫感,我都要忍不住跪下去行大禮了。
“四哥莫怪,是我不讓丫頭們跟着的。”我趕緊解釋道,覺得在他面前晚一秒便會威脅到那些丫鬟奴才們的生命:“也就出來解解酒,這便去尋四嫂他們了。”
“四哥招待不週。”他將身邊的馮平遣來送我過去,我鬆下一口氣,終於要結束這場對話了,我這麼畏懼他,大概是總會不由想起他今後是雍正帝,害怕有絲毫差錯。
幸好我不是穿越給他做福晉。
“四哥五嫂留步!”那豪爽清亮的聲音,不禁讓我聯想到了王熙鳳的出場: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果見八福晉昤初從暗處走來。
“不用勞煩四哥,我正好同五嫂一路去。”她朝我們福身笑道,倒是渾然不受四阿哥冷麪的影響。
“也好。”四阿哥點頭領着馮平走了。
“洛姐姐可是迷路了?”待四阿哥走遠她便笑道。
“妹妹這是跟了我一路?”我有些驚訝原來並非偶遇。
“見姐姐獨自去了別處,我覺着好奇就跟上來了。”她微仰着頭,舉止投足間有着自然的自信:“我是最看不慣那些個側福晉一副拿自己當主子的性子了,到底還不是當不得五嫂這一聲,姐姐可不該任其自然。”
原來詩蕊臉色那麼難看是爲這個。
我不在乎,昤初卻似乎比我還介意,孩子氣的幫我出氣,無奈之餘更多的是感動。
“我無心那些事,爺心裡有我就夠了。倒是你這個性子,乾脆求皇阿瑪別再給八弟指婚,反正八弟有你就夠了。”
明媚驕傲的女子臉上泛起一絲紅暈,那是真實掩飾不了的幸福,我突然無由爲她高興。
歷史上好像八爺的福晉確實不多,想來八爺與嫡福晉伉儷情深爲她不願多娶的事也並非空穴來風。
可八爺奪嫡一事也是風頭很盛,稱帝之心也算人盡皆知,不知這其中利害與昤初母家勢力又有多大關係。
“小姐您可算來了!”我按着約定時間趕到與小苔說好的地點,聽她這麼說,我心下一緊:“發生什麼事了?”
“側福晉稱身體不適要先回府,貝勒爺讓奴婢來尋您,若來不及便給你另安排馬車回去。”
我們匆匆趕到門口時正看到馬車絕塵而去消失在路盡頭。
“給嫡福晉請安!”我這才注意到留下的高旭:“您稍等,奴才這就去備車。”
本就沒打算三人能過個舒心的節,他們走了那我正好也沒必要現在就跟回去,早知道就把便裝帶着了。
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小苔與我在馬車裡換了裝,半路放我下了車。
約好了地點,我便獨自出發了。
難得佳節獨處,我去溪邊放了荷花燈,現在望着徐徐升起的孔明燈許願。
搖曳的燭光飄至空中,背景那輪圓月古今無異,但願能遙寄思念帶我現代的親人們。
做完這些時間也差不多了,回去時高旭已是強顏歡笑,這次確實對不住他。
“你和巧月的事,我會跟貝勒爺講的。”
他靦腆笑道:“多謝嫡福晉。”
巧月在門口截住我們,才得以知曉是因爲高旭跟着我晚到導致詩蕊差點失了剛懷上的孩子。
聽完不知作何感想,心裡的苦澀冒上來硬生生被理智壓下去,可這事確是因爲我才險些釀成大錯,我拒絕了巧月的裝病避風頭的提議,來到了詩蕊的院子。
出來的是宛凝身邊的小襄,“嫡福晉,側福晉現在沒大礙了,貝勒爺讓您先回去。”
“貝勒爺吩咐的還是宛凝的意思?”
她吞吐不定,我便道:“替我謝謝你主子的好意,可這事我自有打算,進去幫我通報下吧。”
等了許久纔有人再出來,這回是高旭。
“貝勒爺讓您先回去。”見我不動,他頓了頓又道:“天晚了,側福晉也沒事了,您還是先回去吧。”
沒想到真被拒絕。
我拋下不快,不談委屈,不過是想真心來道個歉,他卻不給機會,連見我一面都不願,因爲氣我,還是爲她?
是什麼都好,我拖着凍得有些僵的身子往回走,站了這麼久,也算是懲罰了,這樣想來,心中鬱結也便散了。
次日一早我便登門道歉,恰好她正打算去我那裡請安。
她看起來還有些虛弱,這樣出去必然又會加重,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我又脫不了關係。我藉此斥責了她帶的隨行丫頭們,都是明白人,她自然知道我醉翁之意其實說的是她。
出乎意料,她卻稱覺得我太善良敏感也許會對昨天沒有道歉成功的事有包袱,才執意要過來的,話畢還爲貿然出來的魯莽到了歉,這樣看來是我小肚雞腸了。
我送了些補藥便離去,讓她安心養胎。
來了這些年多少適應了些,如今說起這些客氣話我已經相當熟稔,面不改色,至於心裡,還是不可避免漾起了波瀾。
走在去宛凝那的路上忍不住聯想,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完全適應嫡福晉這個角色,坦然自若面對他的其他女人和孩子。
那我會是像宛凝一樣拋開塵緣,還是像沁珠一樣徹底失寵?
回了院子,蔓零道:“福晉方纔爲側福晉的話動搖了麼?”
我感嘆她的心細,並不隱瞞道出相比之下覺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搖首輕嘆:“蔓零身處紅塵已久,依我看,側福晉已經摸清了各人弱點,很會收買人心。可往往就是此類人,是最該提防的。”
胤祺似乎在刻意避着我,過了好些日子才見到他,而且緘口不提那天那回事。
一起用過晚膳,他去書房處理公務,晚些再回來。這期間我抱着書也沒看進去,該不計後果去解開誤會,還是順他的意塵封那事?
不知這時辰蔓零睡了沒,我下牀披了件狐裘去開門。
吱呀一聲,我倆都是一驚,他立在門外不知多久,看樣子暫時並沒進去的想法。
“快進去吧,外面冷。”他見我穿得單薄,先開口打破了尷尬。
我將他迎進來,縮進被子裡,翻身朝裡。
他似乎並沒爲剛剛的事不適,輕鬆問道:“這麼晚了還打算出去?”
我恩了一聲算是回答,裝作漫不經心道:“爺剛剛在想什麼?”
他上牀來將我環進溫暖堅實的懷抱:“詩蕊的事,你大概不想提,可我思索許久,還是決定說清楚。那晚我氣你沒有帶着高旭立刻回來,詩蕊在路上情況嚴重又緊急,受不起顛簸,是我一路揹回來的,我不希望因爲你她有個三長兩短,你會多自責,我又該怎麼面對你,那時我需要你你卻不知所蹤。”
我想象着雪中他急切的身影,後悔自己的不懂事。我是埋怨過他的,小題大做又或者是明明都已經沒什麼事了還怪我不讓我去看望一下,卻不知他輕言道出的過程的艱辛。
“對不起。”我哽咽道。
他柔聲道:“重提並非爲了讓你自責,只是想解釋,後來不讓你進去是我不想見你,我害怕自己會對你生氣。”他輕嘆道:“知道你的性子,是我讓小襄以宛凝的名義提前等在門口勸你回去的,你沒有依言回去,我便晚一些讓高旭再去勸你,在雪中站了這麼久,應該不那麼自責了吧。”
他事事爲我考慮,我卻一直固執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誤會他。
我翻過身面對他:“爲什麼覺得我不想提呢?胤祺,我們說好的都不隱瞞,我不想食言。”
我把那晚的事和盤托出,也跟他表明即便如此還是覺得錯在我,那時的狀況,我考慮不周。
“思念你額娘了?”
“恩?”
“我伴你回去。”
我思念的親人,不只是他塔拉瀟洛的親人,更是唐瀟洛的親人,我開始想要拋開顧慮讓他明白這件事了。
“胤祺,我其實來自……”
轟隆一聲巨雷湮沒了我的後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