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冰糖,喝藥自然輕鬆不少,幾乎一口藥一顆冰糖了。然,樂極是會生悲的,雖說冰糖不會影響我正喝的這味藥的藥效,可是配起來卻吃多了上火。
果然沒多久,我嘴上就起了兩個泡,弄得如今吃飯都齜牙咧嘴的。好在五阿哥准許了我以生病爲由什麼都在自己房間做的請求,還免了這些日子宛凝的請安,讓我可以不出去丟人。
這些天我不出去,五阿哥卻來得勤了些。這倒是把丫鬟們樂壞了,直嚷嚷我越來越得寵了。然而我卻鬱悶得很,總覺得他每次來我時,打着關心我傷勢的幌子,實則是來看笑話的。每次看着他嘴角擒一絲壞笑望着我偏嘴吃飯的狼狽樣兒時,真有種想一腳把他踹出去的衝動…
可是也只能臆想下而已,可行性着實很低。
而宛凝,雖說五阿哥讓她這些天不必來請安,可她還是會在五阿哥不在的時候過來看我,她許是知曉我如今面相不便見人,只是在屏風前與我聊天,說是怕我病着不能走動悶得慌。挺用心的一人,我雖講話也不便,心裡還是挺感激她這份情誼的,對她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與府上其他側福晉保持友好關係,既無府鬥,無聊也可談心,自然求之不得。
這些天想的最多的,還是騎馬那日。若我被踏於馬下,會回去嗎?四公主這麼久沒消息,瞞住了嗎?以及,他爲什麼會及時趕到救了我。
當然,我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除了第一個問題外,我都找機會問了五阿哥。
實際上,五阿哥自然比我更清楚如何處理四公主的事,本來這件驚險的事兒在事發當時就被五阿哥蓋了下來。
可是依四公主的性子,指不定還會自己去找康熙承認錯誤。於是等我醒來,五阿哥當即讓我修書一封帶給四公主表明這事並不能怪她云云。
信五阿哥自然是帶到了,可四公主會不會聽我的可說不定。
至於他救我的事,他那日正好去上駟院,恰好見我遇險。他說是緣分,我卻堅持是巧合。
等了好些日子,才見五阿哥帶回四公主的回信。果然不出所料,她糾結了許久,終究還是聽了我們的話,懸着的一顆心也終於落下。
待我完全恢復,已是六月天。
陽光不再只是柔和,多了些“灼”的意味。草木愈加繁茂,院裡的楊樹榆樹等綠意更濃。鳥鳴依舊,夾雜着些蟬鳴。除去清晨與日暮還有些清涼外,空氣中時刻瀰漫着一層熱氣,有了炎炎夏日的徵兆。衣裳減了不少,仍是覺得熱。
即便如此,在房裡悶了多日的我權衡一番後,還是打算出去走走活動活動。
我把巧雲留在房裡準備我們回來用的解暑茶點,只帶了小苔巧月隨同。
我邊走邊扭腰踢腿,不求速度,既能運動一番,亦可漫步賞景,一舉兩得。許久不曾出來轉悠,覺得吸着新鮮空氣精神不少,樂哉樂哉。
突然聽到絲絲哭聲,極輕,卻像似從遠及近,果然不一會,見一綠身影從花園叢林旁小路而過。
“福晉…”
“嗯。”我朝巧月點點頭,她一轉身追了上去。
雖說小苔是我陪嫁丫鬟,且與我最親近,可是不可質疑巧月是這三個丫頭中最機靈的。
“奴婢見過嫡福晉。”綠衣小丫鬟慌忙擦擦淚水行至我面前跪下:“奴婢魯莽不小心驚擾了嫡福晉,奴婢知錯,請嫡福晉恕罪。”
“起來吧,爲何哭?”
“回嫡福晉,奴婢小杉,是照顧小阿哥的丫鬟,小阿哥活潑,常摔倒,我們就被張嬤嬤責罵,還要去管家那兒領板子。”小杉說着,瘦小的身子微微顫抖,稍顯稚嫩的臉上滿是委屈與恐懼,看得我心一疼。
“小阿哥摔倒你們就要挨板子?誰規定的責罰這麼重?爺知道嗎?”我有些生氣,聲音提了提。
“回嫡福晉,五爺與側福晉向來寵愛小阿哥,側福晉說小阿哥容不得半點馬虎,罰的重才能長記性,五爺是默許的。”小杉忍了許久的眼淚滾落眼眶,“可是,可是…奴婢不是有意的,小阿哥學步活潑難免摔倒,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求嫡福晉救救奴婢。”
我示意巧月給小杉遞了帕子擦淚,嘆了口氣:“你別擔心,且讓巧月陪你去與管家說不罰你,就說是我的意思。”說罷又向巧月道:“拿些解渴的酸奶來。”
小杉再次跪下向我謝恩後便隨巧月去了,天依舊熱得很,心裡卻陣陣涼意:“小苔,我們去找張嬤嬤。”
我和小苔走到弘升玩耍地旁的拐角處的一顆大樹後,看見弘升精力充沛地跑個不停,他學步不久腳步不太穩,周圍兩三個丫鬟護着。
小弘升調皮得很,前面不許護他的人擋着,還故意設計跑出丫鬟們的“包圍圈”。小丫鬟們忙的提心吊膽,他卻玩的不亦樂乎。
往前一個猛衝,然後一個急轉彎,又一次成功跑出。還沒來得及樂呵一下,自個兒左腳就把右腳絆了。丫鬟們都來不及扶,只得在摔倒的第一時刻去扶起。小弘升並未摔傷,只是撇了撇嘴角。然小丫鬟們卻是少不了責罵,離弘升最近的那個丫頭又被張嬤嬤打發去領板子。
這丫鬟確實冤枉,我前去阻止,轉個彎正欲邁步,忽衝出一丫鬟險些將我撞倒,幸好小苔及時扶住,左腳還是被扭得生疼。“噝…”我倒吸一口冷氣。
小丫鬟也被撞得退了幾步,終是沒抵得住慣性,手晃了晃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見是我,來不及揉揉,急匆匆就是跪下:“奴婢該死,求嫡福晉恕罪,奴婢該死。”正是剛剛被責罵的那丫頭。
張嬤嬤聞聲也跑了過來,向我躬身:“嫡福晉吉祥。奴婢管教無方讓下人衝撞了您,定當重罰。”
又側身兇小丫鬟:“真是不長記性!如此莽撞喳喳呼呼,自己去管家那兒領兩倍板子!”
“奴婢知錯,張嬤嬤饒命,嫡福晉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小丫鬟邊哭着求饒邊一個勁兒地朝我們磕頭。
“囉嗦什麼,怠慢了小阿哥又衝撞了嫡福晉難道不該罰嗎,還不快去,還想再加嗎?”
“慢着。”我看看後面背對我玩的正歡的小弘升,“小阿哥與我都無大礙,實在無須這般爲難小丫鬟們。責罰着實太重,以後不許用這招罰他們。”
“謝嫡福晉。”
“福晉,您與小阿哥千金之軀,不懂事的下人驚擾了您,此罰並不算重的。”張嬤嬤繼續勸道。
“張嬤嬤不必多說,我心意已決,照做就是。”我也不解釋我看到的,想了想,又加了句:“爺那邊,就說是我的意見。”
“嫡…嫡額娘娘…”弘升聽到我們的對話轉身見了我,奶聲奶氣地叫我,邊呵呵笑邊晃晃悠悠地跑向我。他洋溢着喜悅的臉上留着一抹瘋鬧過的紅暈,粉嫩粉嫩的小身子甚是惹人愛。我也隨他揚起了嘴角,俯身向他張開雙臂:“弘升乖,慢些跑,過來嫡額娘抱抱。”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是說說而已,弘升不願被保護他的丫鬟牽着,非要自己過來,還跑的歡脫,一不留神又摔了一跤。他身體向前倒的,並未扭傷什麼,前方又都是草地,比較柔軟,他也不哭不鬧,只是撇撇嘴等着丫鬟們來扶,顯然是並未受傷只是習慣了他人的幫助。
衆人想去扶都被我攔住,張嬤嬤和小苔都急着來勸我。
“你們都別說了,孩子太嬌慣了是長不大的,得讓他們學着堅強,在哪裡跌倒,自己在哪裡爬起來。”我目光炯炯,語氣堅定,他們也沒再多說。
“來,弘升,自己爬起來到嫡額娘這兒來,自己做到的話有獎勵哦。”我在原地向弘升伸手,微笑朝他道。
他聽到獎勵後不再撇嘴,又呵呵呵地笑起來,有些艱難卻很認真地嘗試自己爬起來。
“弘升!”宛凝急切的聲音響起,不等我回過頭,就見她的身影快步越過我抱住了剛剛站起來的弘升,“你怎麼樣啊,有摔着哪裡嗎?嚇死額娘了。”
我無奈,正待開口,忽覺身後有腳步聲,還未回頭就見小苔福身:“五爺吉祥,側福晉吉祥。”
“怎麼回事?”不慍不火的聲音。
我扶着小苔的手站起,轉身。宛凝檢查完弘升沒事後讓張嬤嬤送回去了,她自己則走到五阿哥身後,望我一眼,水汪汪的快要滴出淚來,卻看得出帶了戒備。開口向五阿哥道:“爺,這事兒不能怪妹妹,是下人們的錯,沒有看護好弘升,該罰。”又轉了哭腔:“幸好弘升無礙,不然妾身…妾身…”說着,又拿出帕子擦擦眼角。
我嘆口氣,明明心裡是怪我的,戒備之情藏都藏不住,嘴裡確爲我說話,這又是何必?
五阿哥見狀,輕拍宛凝的肩:“別哭了,弘升這不沒事嘛,別擔心了。”宛凝得了安慰柔聲嗯了聲,不再抹淚。五阿哥則看向我。
“是我不讓他們扶弘升的。”我說得平靜,宛凝卻聽得身子一抖,五阿哥與我四目相對,沒有驚訝,甚至看不出一絲情緒,卻有一種逼人說話的魄力。
我坦然望着他的眼:“我認爲孩子不該太嬌慣,有磨練才能成長。得讓他學着自己從摔倒的地方爬起,讓他不依賴變堅強纔是真的爲他好,況且他並未受傷。”頓了頓,我繼續道:“我還免了丫鬟的處罰,罰得太重了,她們都並非有意,甚至有的並沒有錯。弘升還小不懂,可我們不能任由這種冤枉發生。”
他依舊望着我,眼裡有了變化,似在思考我剛剛那番話。
“爺,妹妹,妾身不這麼認爲。恕妾身直言,妹妹待弘升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妹妹並非弘升生母,不能體會妾身愛子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此事不怪妹妹,責罰還是需要的,才能讓他們更細心地照料弘升。”
“我就是把弘升視爲己出纔會如此。”我有些惱宛凝不解我苦心,不自覺地提高了音調,顯得有些威嚴。宛凝不再說話,低了頭又往五阿哥身後移了移。
我與五阿哥對視,我倔強地微昂頭,眼神堅定,我並無錯,他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一陣靜默…
“五阿哥吉祥,嫡福晉吉祥,側福晉吉祥。”巧月打破了沉寂。
“起吧。”五阿哥並不看她。
巧月也不看他人,徑直走到我身邊,將食盒微舉,聲音不輕不重,在場卻都聽得清晰:“福晉,您吩咐的給小阿哥解暑的酸奶奴婢拿來了。”
“放石桌上吧,除嫡福晉外,其他人都下去吧。”五阿哥移開目光,開口道。
“爺…”
“先回去吧。”五阿哥對宛凝微微一點頭,衆人都退了下去。
五阿哥緩緩踱步到我面前,並不說話。最後還是我忍不住先開口:“爺是要興師問罪嗎?”
他勾了勾嘴角:“你可知罪?”
“瀟洛無罪。”我賭氣般與他大眼瞪小眼,覺得不夠又補充道:“身體髮膚乃受之父母,挨板子人人父母都會心疼,他們也還小,他們冤枉,我就是看不得他們受這樣的責罰。即使有錯,也該換種罰法。”
他點點頭,嗯了一聲。我換了笑臉,爲丫頭們舒了口氣。
“這些天,別見弘升。”
喜悅頓時全無,盡數化作委屈與憤怒,原來我的話他根本一句都沒聽進去,他終究還是不懂我。
我氣不過,不反駁也不理他,轉身就走。忘了剛剛扭過右腳,錐心的疼,險些摔倒,我穩了穩身子想繼續向前,被他一把拉住。我想也不想一把甩開他的手:“放開!”
一次掙開,他還退了一步,力道大的連我自己也怔了怔。
還沒回神,一陣眩暈,我已被他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我掙扎。
“你還想不想要這雙腳了?自己走得了嗎?”他不理我,抱着我向前走。
“不要你管!”我豁出去了,捶打他胸脯讓他放手。
“你又不是弘升,不需要還爲練走路磨練吧。”他這是在,開玩笑?還偏偏那這個例子。我停了掙扎,仰頭,夕陽的餘暉鍍在他側臉上,微微笑着,讓人很平靜。我猜不透他,心中鬱悶,他內心究竟是贊同還是不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