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順和
巰正表哥瘋了,溪蘭死了,舅母死了,全都死了,連“我”也嫁給了那季三。我醒過來所知的就是這些,一個老婦人照料着我,就在靜閉着表哥的大覺寺山下的小屋裡。
那一刻,我幾乎要瘋掉,爲什麼,表哥。。。幾次幾次,我都在瘋癲狂亂的邊沿衝向那溪水,我跳下去,用力地拍打着那溪水,卻無法淹死自己,那老婦靜靜地看着,直到我精疲力竭,我能感到那時候表哥與我一樣絕望而迷亂着心神,而他,也能感覺到我吧。表哥,我哭你可聽見,你我的是連在一起的啊。。。你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我不愛的就是你不愛的。。。可我還是見不着你。
溪蘭是我害的嗎?我那樣恨她,恨不得她死去,表哥,你我的情牽扯在一塊,所以她死了,死在你懷裡。可我依然恨她,爲什麼,死的人不是我。我趴在溪水中,看自己人鬼不成的樣子,眼淚落得無比的快。
大湘哭着來了,她服侍着我,卻心不在這,她時常看着山上,有時又望着遠方,她皺眉又舒展,漸漸她就不再望那山上,只陪着我卻靜靜看着遠方。後來,她說,沒有什麼可以爲我做的了,她要回去,回去那個扮作我的奇怪女子身邊,去爲我求她,救救我與表哥。
再後來我等來了休書一封,我沒嫁過誰,卻已被休棄,可,那也表示如今我可以一心一意地等着他了,我小心地放好它,離開得遠遠地,等待那又一波的瘋狂來臨,只有那時,我才感覺得到他,就好象在身邊從未離去,伸手就可及。原來這樣瘋去也是幸福的。
當我匍伏在溪水旁醒過來,看着自己恢復了從前的模樣,一頭略枯的髮色,和毫無精神的臉龐,我笑起來,因爲我看見溪水裡那個倒影,那個古怪的女子,她來了,來收回一切。她身後的藤蔓衝進水裡捲起了魚扔進她腳下開着的黑紅的花朵,我沒看錯,那花吃了魚。她伸手接住幾滴花心裡滴落的花露,她說,這是上好的藥呢,可她手一翻,那花露落盡水裡。“你,想救你表哥吧?”她說,可那藤蔓卻已經卷住了我,哦,我明白了,明白了。我自己向那花兒走去。
“爲你對你親孃做過的。”那女子彷彿什麼都知道,我記起來,娘病重,舅舅遣人探望,春茗對我說偷聽見那人道若是娘死去,便要接了我走。是呢,那個小地方人窮水惡,娘哭嚎、哀嘆,病得連我也煩了。我迷惑猶豫又痛苦難耐,春茗自個去服侍我娘,我連問都懶問娘如何。不多時,娘去了,我訝異着春茗眼裡那一絲得意,驚恐懷疑卻不敢深問,因爲,我看見了,門外飛奔過來的車馬,那樣的華美奪目。而她,我又怎能怪她包袱裡全是未煎煮的人蔘,因爲,那飛奔的馬車盡頭是一身風華的表哥啊。。。
我將手伸下去,閉眼前看見那女子冷冷的笑容,罷了,這是命吧,表哥,爲你死也願意。。。
於巰正
我知道我瘋了,我也知道我做了什麼。奇怪,既然是瘋了卻怎麼那樣的清楚記得一切。要是都不記得,就那樣瘋癲一世也許纔是最好的吧。我清醒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
一切聲音,都在耳邊蕩,俗世已不是我能待下的,我跪在佛祖前,香火旺盛的佛祖卻不能告訴我何去何從。“公子,定要出家麼?”大師問,“大師,怎樣才能洗清我一身的血腥和罪孽?”我問。
“入空門爲贖罪過固然好,可,公子入空門本身卻添了罪過又如何?俗世的牽掛不了,一面是在造怨果,一面卻又向佛,公子,可有用麼?”
“大師。。。”
“阿彌陀佛!公子,下山看看如何?”
我走下山,陽光刺眼,溪水的聲音歡騰,而我卻看見那身素衣而立的人婉約寂寞的背影,“順和!”我聽見自己那樣激動,她立即轉過身向我本來,我抱住她時,眼淚卻忍不住流下來。“表哥,我願意的。”她也哽咽,“一隻手換表哥一生,何況。。。那時我的孽罪之果。。。”
是呢,這樣的順和,我若入佛門長伴青燈,她又將如何?卻果然是我的罪過,罷了罷了,順和,我定不讓你孤苦,罰我一世牽掛於你如何?我想起來和尚們手上的傷,笑起來,難怪他們也不願留我,一個瘋子,順和,你竟然這樣執着!
我們歸家,拿出部分家產捐到了寺廟,春茗、溪蘭、姨娘們、爹與娘,在那地底統統都再來過吧。。。春天,我牽着順和空蕩蕩的袖子靜靜地走,不知道這一生要停在哪裡,可只要我活着,順和,我都跟你一起——死,也不離去。
大湘
我該知道的,那絕不是小姐,可,我的小姐在哪裡?
我被那女子趕走的時候以爲就是個死了,可我睜開眼,看見那裡站着的不正是我的小姐,爲什麼,她那樣憔悴,爲什麼,她發枯體弱,連儀態也無地坐在溪邊,兩眼直直望着山。我坐在她旁邊,也陪着她望,巰正少爺,就在上邊吧。
我服侍着她,高興她活着,卻也悲傷她這樣活着,我爲她梳頭,可不到半刻她便瘋狂地揮散了發,踢開了鞋,我攔不住她,“表哥,表哥!”小姐喊,我的眼淚流着,看見她在那溪水裡瘋狂地磕着頭,那樣的水也攔不住她碰着那冰冷的石頭,血流在水裡,長長地染紅了溪。
“救救他,救救他啊。。。”小姐絕望的聲音在山下回蕩。我問我自己可能爲少爺這樣?那時,春茗對我說,只要得到他,死也就是那樣,她不怕。如今,小姐爲了救他,命也不要成了那樣。我望着山,卻怎麼也無法想到曾經以爲喜歡的巰正少爺身上。漸漸的我回望來路,一直一直望,我沒有像小姐那樣喜歡少爺,那麼小姐,請讓我離開,讓我求她去。。。
我望着那玉蝴蝶耳環和三少爺的背影,心裡劃過的是那日的紅,很紅的綢緞,曾經牽在你我之間,那個眸光飛揚又驕傲無比的人,我想,我等的就是你!春茗得到巰正少爺一時死也願意,順和小姐沒有得到卻也甘心去死。祥楓,巰正少爺不屬於我的,那你呢?
那主人卻看懂了我,她說:“想代替我麼?”我服下那藥的時候 ,那樣開心着,祥楓,那紅綢一扯註定你我今生要在一起呢。我不後悔,不後悔,你解開我的衣,那樣溫柔,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要死去,可我終於懂了春茗的那種感情,不是爲誰生,而是爲他死也不後悔。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白天黑夜,我還是活在帳子裡,我的手伸在帳子外,在祥楓的手裡,他將我的手放在他喉嚨上,讓我的指腹輕輕撫摸那裡縱橫的傷痕,那一定很疼,很醜,我知道,他那樣無法釋懷,一次一次用刀割下去,反反覆覆血流成河,我聽見自己一次次的尖叫,無可奈何。可我還是那樣喜歡,他叫我夫人,他說,“夫人,——夫人。。。”我多想對他說,去找,去找到那人,可我卻連相貌也無法記清,他嘆,罷了,可我知道如何能罷,她在你心裡早已結了個疤。。。
我得到了一生的奢侈應該死去,祥楓,而你與她,緣分終究沒有散去,什麼時候她就轉過身,那時,你還記得我嗎?我,叫大湘,曾是你的——夫人!